第11章 第 11 章

私下里,钱大班和舞厅的人说,阿六总算给带出来了,她也能安心的退了。她说她们舞厅气运好,先是有连裳,后又有阿六。周围的人都打趣她,让她安心去嫁人。钱大班和舞厅大老板的事情,也是这些日子才被人知道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初连裳惹那么多事,总是钱大班点了头,她就能安然无恙。

可他们都忽略了,阿六注定不是第二个连裳,她没有连裳那么无可救药的重情。就像月芳说的,连裳虽精明好强,却也是个性情中人。可阿六不同,年少时连裳对她的忽视造成了她心里永无止境的渴望,她对母爱的渴求转化成了她对连裳的恨意,她渴望取代连裳,借此赢得连裳的目光,她也渴望自己能超越连裳,借此证明连裳对她的忽视与犹疑多么错误。她对那些男人一开始就是目的鲜明去的,她给了一分,总要收回十分的好处来,而且心肠十足的狠辣,收不回也要扒下你一层皮来。所以欢场的人渐渐传开了,连裳是玫瑰,阿六就是罂粟。沾上了她,倾家荡产得不到一个青眼也是有的,但仍有无数的男人前仆后继,都以为自己是最后摘花的那个人。

阿六后来的背叛其实是有迹可循的,那时正好百乐门当时顶红的一个舞女嫁去当姨太太了,急需一个头牌,他们看中了阿六。阿六偷偷跑去百乐门瞧了一趟,当下便定了主意,百乐门下了重金,这在阿六看来不只是钱,更是一种认同,他们觉得她比连裳强。在百乐门,她可以不再是连裳的传承,而是她自己。其实阿六为自己打算,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她不该把那一帮跟她的舞女一起带走,还一声不吭。那些舞女大多是自由身,签的是合约,阿六说动了百乐门替她们付违约金,那边的工钱又开得比这里高,自然是愿意和她走。

百乐门很讲信用的把阿六给培养成了头牌,不仅是跳舞,他们从谈吐涵养等全方面的把阿六改造成了上流社会有名的交际花,就像当年陈老爷对连裳做的那样。阿六从此有了加持,不再单靠着她那股天生的伶俐和狠心混迹舞场,那股显而易见的蓬勃的野心不见了,阿六在百乐门重新出道之后摇身一变,她的刻薄被巧妙的掩饰成了娇俏,她还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叫做梅薰貂。

梅薰貂这个名字后来在上海红极一时,不输连裳当年的风头。人们回忆起来,说她能歌善舞,还精通洋文,跟当时有名的□□、华侨以及银行家都有来往,据说有人追求她花了数百万,得到的也不过是喝茶约会,最红的时候,小报上连她哪天去了哪家店里买点心都刊登出来。

当年,阿六的走对于舞厅是一记重击,舞厅缓了很久也没有恢复过来,再加上市局动荡,上海又挨过几次轰炸,舞厅的生意不好,最后还是关门了。阿六回去过一次,连裳不知所踪。但据说后来她们还见过一面。那是1947年底,那时候上海打完仗没两年,又乱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声威胁着上海人,有门路的没门路的全想着往外逃,去香港和台湾的都有,临近年关又还好一点,因为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她们是在绸缎庄挑料子的时候,连裳从店里出来,刚巧见了阿六往里走,打了一个照面,这是她们在阿六叛逃以后第一次见面。

阿六那天也穿着一袭石青色的旗袍,质地是丝绒的,外面披着银狐大衣,风毛衬着她莹白的脸。连裳细细看她,只觉得这人不像阿六,又像阿六。不像的是阿六当初的样子,像的或许是阿六本来的样子。连裳叹了口气,抬脚欲走,阿六却在背后叫住了她。

“娘。”

连裳的身子一僵,这是阿六第一次这么叫她。从前她没教过,阿六自己也不肯。但回想起当初,她抱起那个妇人怀里的小女孩时,有没有想过要做她的娘,大概是有的。她想,若是命好一点,她该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你还不走么?”阿六问。“我有船票,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连裳问。

“香港,再从香港转道去台湾。”阿六说,“什么都别带,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又要打仗了。”

连裳站在原地望着她,忽而莞尔一笑,多少恩怨都释然了。女儿或许要跨越许多岁月才能懂得母亲,但母亲原谅女儿却总是那样容易。她在自己随身拎着的袋子里翻了一翻,翻出一个小巧兽状铜香炉来,递给了阿六。“我要去当掉,他们不收。留给你罢,是我母亲的东西。”

阿六接过来,“那你和我们走吗?”她不屈不挠的问。

“你走吧。上海是我的根,我走不了的。”

“我们还回来的。”阿六急道。

“不。”连裳定定地看着阿六的脸,“你不会回来了。”说完,连裳转身便走了。

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勾极细的月亮,像是整片天的一道细眉,只有一边,像是谁侧过了脸,不忍再往下看。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上海街头已经有性急的商家先点了灯,一盏接着一盏,不一会整片街都通明起来。卖小馄饨的挑着担子,找了个光亮点的地方停下待客,就在阿六的不远处。小贩把炉上的锅盖一掀,热闹的白烟像出洞的妖精,一股劲地往外蒸腾,直扑到阿六的脸上来。再等一会,里头的绸缎坊伙计便出来赶了,算什么回事,摆在他们店门口挡客,小贩连连答应着“做完这一碗,做完这一碗。”

阿六站在绸缎坊门口,看着远去的连裳的背影,一动不动。

1948年10月,也就是梅薰貂,或者说阿六走后没多久,上海爆发了舞潮运动,政府要禁舞,舞女们被断了生路,来到市政厅门前静坐示威,警察也很强硬,动了几次枪子,死了几个人。这样的轰烈也没闹多久,再下一年,上海解放,舞女这一行当从此消失。

连裳的后来没有人知道,她或许老了,或许死了。就跟许许多多的别的热闹过的没热闹过善终的不得善终的舞女一样,下了台,纷纷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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