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从来没问过嘉良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玉珊,她从来不叫男人离开另一个女人,他们若是愿意,自己就会走,若是还在犹豫,你逼他一把,他哪怕是走了,到事了还是回过头来怨你,若是不愿意呢,你逼他也没用。阿六也不打算叫嘉良离开玉珊,离开之后呢,这个摊子她不愿意接,玉珊愿意背,她何必败人家的兴。
在嘉良这里,这件杏子黄的旗袍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他每次来还是抱怨玉珊,在他的话里他对玉珊一点情意都没有,阿六早就听惯了。她只当自己不会信,奈何嘉良就像洗脑似的,慢慢的,嘉良不爱玉珊,在阿六心里忽然成了定势。
事情是在阿六怀孕之后发生的转折。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蠢到让自己怀孕,阿六发现自己的身孕之后这么想到,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这么蠢。从前她风头那么劲都没失过手,万万没想到在黄嘉良这个无名小卒这里折了腰。
这天晚上嘉良来的时候,阿六和他摊了牌,让他马上和玉珊说清楚,他们去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嘉良一开始自然是喜不自禁,他把阿六抱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又把头贴在阿六的肚子上,闹了半天,阿六也变得有点高兴起来,这倒是她从未有过的,给一个男人生孩子。但接着,嘉良又开始说他的学校,他的人生,这一切都握在玉珊手里,他现在还挣不到钱,无法离开玉珊。阿六听不下去,打断他,“我来。”她说,“我替你付学费,你住到我这里来,去和玉珊说。”
嘉良答应得很快,他第二天便去了玉珊的店,直接从阿六这里下去,就告诉了玉珊一切,包括阿六的身孕。玉珊一开始还笑着,只当他像平时那样耍脾气,听着听着,玉珊的脸变得又僵又白,她整个人呆在那里,“谁?你说是谁?阿六?楼上的阿六?你们不是只见过一次?”嘉良觉得已经和她说明白了,他转身想走,被玉珊一把扯住,她哭闹起来,先是歇斯底里的骂嘉良没良心,骂阿六狐狸精,骂着骂着又开始哭求,求嘉良不要走,她从柜台里掏出一把把的钱来,塞给嘉良,嘉良不接,她又跑进去拿出一小盒子金条来,非要嘉良拿着。店里还有客人看着,嘉良自觉难堪,他一把将她推开好远,跑了出去,玉珊被推到地上,撒开腿大哭起来,身边散落了一地的钱与金条。
那接下来的好一阵,玉珊店也不开了,天天跑到楼上阿六那里去闹,总是先骂,然后再哭,日日如是。阿六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决定搬家,还是半夜里悄悄走的,阿六的裁缝招牌都没摘下,怕玉珊发现。
他们搬到了嘉良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里,玉珊找不过来,渐渐的他们也就忘了这个人。阿六发现自己和嘉良的关系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那天也是在吃早餐的时候,阿六拿钱的事情开了句玩笑,发现嘉良的脸色不对,忙住嘴不讲了。她低下头喝粥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一惊,什么时候她要看嘉良的脸色了。她有心想再说几句,找回场子,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嘉良那边则把碗一推,上课去了。
我是玩鹰的被鸡啄了眼。阿六想。也是我活该。
阿六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过家庭生活的人,她能打算盘,会持家,但仅限于照料她自己,忽然之间,要她来照料一个男人的生活用度,她只觉得处处都干不妥当。从前有个男人说她做贤妻良母太屈才了,阿六如今想,根本不是屈才,而是做不了。
日子久了,嘉良也有发现,从前和玉珊在一起的时候,她总将他照料得无微不至,而和阿六在一起,顿顿都只能吃外头买的,阿六是半点厨房里的事也不会做的。他们也还没结婚,嘉良要去,阿六想拖着,连个戒子都没有就把自己嫁了,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明明一开始只准备玩玩。到后来,阿六转过了弯,心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想和嘉良去结婚,倒换成嘉良不肯了,为报复她这几个月的拖延。
有天嘉良回家晚了,阿六觉得索性在家也是坐着,便出去寻他。到了嘉良的学校门口,里面转出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学生装,金童玉女似的,两个人挨得很近,也没怎么说话,但各自脸上都带了点笑影,女生的手挽在男生的臂弯里。那男生正是嘉良。
嘉良回到家,一只盘子便向他劈头砸来,他一闪身躲过了,眉头还是给刮出一条血痕。“你发什么疯。”嘉良骂道。阿六不说话,把屋子里能搬起来的都冲他砸过去,等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她才咬牙骂道,“女学生是吧,黄嘉良你想故技重施,只记着,我可不是梁玉珊,你惹着了我,哪天怎么死都不知道。”嘉良起先还还嘴,“和女生走一块又怎么了,我可还是单身不是。”后来给她打得东躲西藏,很是狼狈,这才不敢再造次。阿六再提结婚的事,他也不再拿乔,两个人便去市政厅登记了。
从市政厅回来的路上,阿六和嘉良遇见了从前的邻居,嘉良刚结了婚,面上带着红晕,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阿六倒是镇定自若。那邻居看见了她挺起的大肚子,似笑非笑的,先是恭喜他们新婚,又寒暄了几句,到末了才仿佛不经意的提上一句,“知道么,杨玉珊死了。”
嘉良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连阿六也是脚步一跄,“她是自杀,吞的金子,发现的时候肚子都硬了,脸色白得发青。但还是收拾得很整齐,穿一身红衣裳,鬓边簪着朵红花,描眉涂眼的,打扮得新娘子似的。桌上还摆着张纸呢,她前面那个留的那笔款子,她拜托一个邻居将来给带回大陆去。唉,实在是个好人。”说罢,那人又瞥一眼阿六的肚子,连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走了,显然是心里为玉珊不平。
嘉良和阿六一路都没有交谈。阿六实在想不到玉珊能有这么傻,她望了望身边的嘉良,就为了这个男人。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所有的男人,漂亮能有什么用呢,这个人脑袋里一包草都不如,她是给套牢了没有办法,而玉珊竟然为他自杀。而嘉良只是呆坐着,不说话,一副心痛欲绝的模样,阿六最看不惯他这幅矫情模样,不免要刺他两句。“你不是最恨她的么,怎么,她死了你反倒伤心起来了。”
嘉良无心和她争执,他哽咽起来,说道,“她毕竟,我们毕竟……”他捂住面抽泣起来。阿六也不安慰他,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起身往屋子里去了。
分娩的时候,阿六已经决定要和嘉良分开了,她一个人也能养孩子,嘉良只能是累赘,是她的大孩子,而阿六最不耐烦的就是当母亲。嘉良把她送到医院,她决定一生完就告诉他。她已经想到嘉良会怎样了,无非就是哭,两只枯瘦的手一把捂住眼睛,眼泪把一张脸糊得乱七八糟,玉珊死后他越来越爱哭。
玉珊,阿六躺在产床上想,一身红衣裳,躺在她自己的床上。产婆让她用力,可阿六眼前全是玉珊,玉珊打掉了自己的孩子,想必也是一床的血。一床的血,玉珊的红衣裳。躺在床上,肚子硬得像铁一样。阿六的肚子也要硬了,脐带绕在胎儿的脖子上,产婆不敢再叫阿六用力了,但阿六听不到,她只管用力。
什么女人才会蠢到让自己怀孕,阿六临死的时候想,什么女人才会傻到为了男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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