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连绵下到八月底,几乎持续一月的细雨,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股朦胧阴沉的氛围里,柳蓁坐在后座,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连不成串的水珠,在她面前一颗颗滑过,清晰得像是泪痕。
“我想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清楚的比较好。”前排驾驶座上,男人突然开口,“我家里一共是有三口人,我妻子是护士,轮晚班时作息会不稳定,我儿子今年读初三。”
雨滴打在头顶的车棚,因为车速变慢而逐渐清晰。柳蓁抬头扫了眼前方十字路口处的红灯,听见他叹了声气,又开口。
“这里毕竟不算是你真正的家,以前的性子可以学着收敛点了。”佟间顿了顿,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敲击。
还是把话说出口:“这里没有人会向着你。”
听到这话,柳蓁抬起眼,在阴天的昏暗光线下透过车视镜对上男人视线,佟间眼神开始闪烁。
柳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噤声。
几秒后,佟间先偏过头。
绿灯恰好在此刻亮起,佟间操作几下,发动了汽车
窗外景色流水般走过,柳蓁偏过头,应了声:“知道了。”
-
九月一日,初中部开学第一天,高三上课的第一个月。
八月底的时候,趁着初中部开学前几天,学校征用了部分初三教室,举办了一次模式接近高考的模拟考。
每个考场三十人,前后各两个监考老师。
座位完全随机,文科理科生混在同一考场。
模仿AB卷,防止抄袭。
考完学校破天荒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这会儿返校,成绩恰好出来。
前三百名被贴在学校公告栏里,每个班单独的成绩表,也贴在了教室后面。
柳蓁在最末尾找到了自己名字。
班排49名,校排60名。
比上次整整退步了45名。
不出意外地被叫去了办公室。
她所在的这个班,是学校的理科重点班,班主任是暑假刚高薪从外校挖来的精英教师,经验丰富,工作也负责。
带的上一个班战绩,一本率是百分之八十。
听说在她的班里,每一天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学习,平时作业上略有懈怠,都会被叫去办公室喝茶谈心。
不要提她这种一退三十名的情况了。
还是在高三这种关键时期。
新老师性格比较急,说话也冲,柳蓁安静地听他说了二十几分钟,全程保持着一个“沉默认错”的态度。
企图让这流程早点过去。
这招通常很有效,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新老师误以为她是不服管教,在她一次次低着头一声不吭之后,火气逐渐窜了起来。
钟成拿手指戳着桌面上另一份高三10班成绩单,声音不自觉拔高,尖锐刺耳:“你就这态度怪不得退这么多,我跟你说话你当耳旁风?我听物理老师说你上课还睡觉?”
他声音里带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柳蓁睫毛颤了颤,不自觉发抖,“你还想不想读?”
柳蓁应了声:“想。”
“那你就这态度?”惜字如金的回答,钟成也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直接下达最后命令,“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
听到家长两个字,柳蓁抬起眼,第一次出声反驳,“不行,他们来不了。”
此刻正在气头上的钟成闻言顿时火大,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口不择言,“什么意思?你都这样子了他们还不来,都死了吗?”
柳蓁想了想,诚实道:“有一个没。”
“那你就让他过来!”
……
星期五没有晚自习,下午提前放学。
柳蓁从办公室出来时,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屋外下起了淅沥小雨。
刚刚被训了一顿,心里并不好受。
钟成的话尖锐,心脏仿佛被划出道口子,一直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柳蓁其实更在意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就让他过来。
柳蓁小时候是跟外婆生活的,没见过父母。
如果不是前几天外婆去世,佟间把她接过来,她到现在都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爹活在世界上。
至于佟间会不会同意,她心里完全没底。
要不找个人冒充好了。
柳蓁自暴自弃般地冒出这个念头,转头又被打消。
没钱也没朋友,在陌生的地方上哪能找个符合条件的成年人。
雨声搅得人思绪更烦,想不出来,柳蓁干脆放弃。
她没带伞,好在雨势也不算大。
柳蓁取下书包,抱在胸前。确认了里头的书不会被淋湿后,咬咬牙冲进了雨里。
学校到公交站台,粗略估计只有区区几十步的路程。但从高三教学楼到校门口,却要经过整个初中部和操场。
柳蓁深呼吸一口气,跑得更快了些。
从初三楼到操场门口,墙角的地方是个视野盲区。
雨天视野受限,拐过弯时,柳蓁一时没注意眼前的路,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撞上什么坚实东西。
惯性带着她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身下传来刺麻的钝痛。雨打在脸上,视线被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到面前是个很高大的身影。
休息时间学校的安保一向不严,就算是非本校生,随便披个校服或者找准时机也能轻易溜进来。
也因而,学校里时常会有社会人士进来。
看他没穿着校服,担心遇到相同的情况,柳蓁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服软,她不想惹事。
抱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头顶的雨毫无征兆地停了。陆从琛手里撑着伞,悬在了她上空。
铺天盖地的,只剩下他的气息围绕。
“没带伞吗?”
听见他在头顶这样问了句。
声音清润,落在耳边像带电般,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
雨依旧下着,似乎比柳蓁刚冲出教学楼时大了些。噼里啪啦的,在头顶叫嚣着作响,却落不到她身上。
柳蓁抬起头,伞是透明的,暗淡的日光倾洒而下,陆从琛皮肤白皙,瞳孔深邃幽黑,里头倒映出她的影子。
身形高挑,站在她面前,将一切挡得严严实实。
说不清的情绪潮水般涌上来,在这刻将她团团包围。柳蓁用手撑着地,从地上站起身。对方比她高出个脑袋,两个人挤在同一个伞下,总让柳蓁有种被他拥之入怀的感觉。
不习惯与人靠得这样近,柳蓁往旁边退了一步。
“谢谢。”她说,接着捡起刚刚被撞掉的包,就准备走。
萍水相逢的第一面,顺手撑把伞,就该是这份交情的全部了。
柳蓁以为是这样的。
但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句“等一下”的声音,叫住了她。
那把伞再次举过她头顶,并且是更倾向于她的方向。
陆从琛半边身子都露在雨里,像是根本没感觉到般,他再度把伞递了递。
一副要给她的架势。
-
回到佟家的时候,天快要黑了。
柳蓁手里拿着把出门时没有的伞,滴滴答还掉着水。
她把伞撑开晾在阳台上,转头回房间拿上换洗衣物。
房间不大,左右不过几平,一半多的空间都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只有里头靠墙的角落里收拾出来一块空地,摆了个简陋小床。
佟间家不大除去阳台浴室厨房,一共只有三间房,她来的时候,只有书房可以睡。
但其实柳蓁觉得叫杂物间会更合适。
洗手间旁摆着个全身镜,屋内开了灯,身上的狼狈一览无余。
全身湿透,又在雨里摔了一跤。
柳蓁抱着换洗衣服走进浴室,脱掉身上的衣服和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她把开关拧到最热的那边,房间里升腾起模糊的水雾,水哗啦啦从花洒中流出,在地上聚成圈圈不成型的水纹,连带着她的思绪一起被搅成乱麻。
从墙上挂着的沐浴露瓶子里挤出一点泡沫,抹到身上时,柳蓁再度想起了刚刚的对话。
——“讨厌下雨的话,下次出门要记得带伞。”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柳蓁完全没看懂对方意思,但看他递过来了伞。
“你要把伞给我?”她试探地问了句,疑惑重重,“你不用了吗?”
风雨仍未停歇。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开关,陆从琛突然笑了笑,无奈一般。
“可你淋湿的话,我会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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