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幔照进落英斋,使君子抖擞绿叶攀上墙头,穗状红白花絮花香浓郁。
卢夫人呷了口茶,时不时向屋外探去,相比之下沈渊怡然自得多了,掩嘴轻咳两声,卢夫人眼波流转间默默收回脖子。
沈思漓亦步亦趋跟在萧晏清身后,所经之处侍女们停下手中动作低声行礼。
萧晏清目不斜视迈入堂内,扬唇轻笑道:“让舅舅、舅母久等了。”
沈渊夫妇同步起身,毕恭毕敬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晏清坐上高堂宝座,优雅地放下团扇,抿过一口热茶才道:“坐吧。”
沈思漓停步敛衽行礼,轻声依次喊道:“父亲、母亲。”
沈渊目光冷淡移开视线,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坐下,显然还在为沈思漓与长公主里应外合的事气恼。
卢夫人虚虚一抬,眼中蓦地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瞧见了十五岁的已有倾城之姿的结香。
沈思漓仪态自然大方,犹如脱胎换骨般,完全不见畏手畏脚的胆怯。一身亮蓝色镶珍珠褙子,璎珞玉梳等具是上乘货色,清新脱俗像是从海中走出的珍珠少女。
若不是教出礼仪典范的沈湳乔,否则几乎怀疑起自己教养是否有问题,跟前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竟还不如在萧晏清身边待了两月。
卢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近来可还好?”
沈思漓莞尔一笑:“母亲放心,漓儿一切都好。”
“不孝子!”沈渊眸若寒冰,嗓音带了几分斥责,“你可问过父母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稳?可是操劳太深?”
沈思漓不晓得沈渊没来由地发什么癫,她隐忍不发转而问卢夫人:“母亲呢?睡得还安稳吗?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病了?”
沈渊气的鼻孔冒烟,脸色越加难看。
卢夫人低眉浅笑,拍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抚:“有你送来平安符,母亲吃得好睡得香。”
沈思漓特意向凌虚真人求了两道平安符,一道给结姨娘,另一道送去沈府给卢夫人。
真人开光过的符,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沈渊见夫人不与自己一条心,当即气不打一出来,还想般出严父架势好好教训一顿这白眼狼,蓦地听见前方宝座之人重重咳了两声,犹如被拔光毛的斗鸡,安分地坐了回去。
沈思漓走上台阶,立于萧晏清身侧站定,无声中表明了接下来所有谈话的立场。
萧晏清似笑非笑,开门见山问道:“舅舅今日登门,是为了漓儿表妹的婚事吧?”
沈渊不愿与她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道:“高统领回京后携媒人登门商议婚事,依着高侯的意思三书六礼,繁文缛节一切从简,尽早把事办了。下官想着是时候接五丫头回家安心待嫁。”
沈思漓用脚丫子想都知道,回了沈家自个哪里会有好果子吃,不过以她目前的实力,即便回家沈渊已经奈何不了她了。
“待嫁?”萧晏清勾起嘴角,笑意凉薄道,“皇兄没同舅舅说吗?”
“说……什么?”沈渊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
萧晏清刻意卖了会关子,摩梭茶盏,将笑意藏于氤氲雾气之后,随后放下茶盏摇头叹息道:“沈府门第到底还是太低,皇兄定安侯府一个面子,特意抬举表妹从公主府出嫁。”
大女儿沈湳乔出嫁时不说门第低,怎么嫁去定安侯府就嫌弃起沈府门第,陛下这不是厚此薄彼嘛!
话里话外无非是不准备放沈思漓归家,还将陛下名头搬了出来,他哪里还敢多言。
沈渊只得强颜欢笑奉承道:“陛下记着五丫头,真是沈家之福啊。”
萧晏清吃了一次亏,绝不容许再上第二次当,她嘴角微扬,好整以暇道:“纳彩、问名之类的还是在沈府办,婚期定下后就交给本宫府中祭酒,也让公主府沾沾表妹的喜气。”
沈渊眼中略显复杂,笑得有些勉强,语焉不详问道:“那嫁妆……?”
萧晏清有些好笑,沈渊这只铁公鸡,难不成还想让皇家替沈思漓出嫁妆?
她偏要让沈渊大出血!
萧晏清执扇轻摇,笑得狡黠:“二舅舅替母妃保管嫁妆多年,本宫也看不上那些个三瓜俩枣,便添到小表妹嫁妆里去吧。”
沈渊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背部爬上一顾寒意,当年沈沵进宫只带了些换洗衣物和一百两银子,余下什么都没带。
邱老太太将剩下的嫁妆用作他迎娶范阳卢氏千金的聘礼,这事兄长沈濯也是知道的,全家人都默许了。
沈渊犹豫片刻后道:“殿下有所不知,大姐姐的嫁妆父亲母亲已然裁定留给家里的孙子。五丫头生母不过是个姨娘,没什么陪嫁,下官酌情多补贴一些,约良田两百亩,随嫁五百两。”
萧晏清见过沈湳乔的嫁妆单子,同样是高嫁,沈湳乔有父母费心张罗,到了沈思漓这就准备含糊带过。
要没她这个好表姐,沈思漓进了定安侯府还不得被高家轻视,踩入尘埃里。
“这么寒酸?”萧晏清大吃一惊,毫不客气道,“本宫母妃的嫁妆还不是二舅舅说的算,据本宫所知沈相宜有良田庄子六百亩,生钱的铺子少说也有十来间,陪嫁的银子带了一万两银子,其他杂七杂八忽略不计。”
她眸色变得深沉,浑身散发出上位者的气息,俨然不是在跟沈渊商量:“二舅舅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再说了,四姑娘那份用不上,也该补偿给五姑娘。”
且不说沈湳乔嫁妆一半出自卢夫人的嫁妆,就算全是公中出的,凭什么自己女儿的嫁妆要萧晏清拍板。更何况沈湉湉人死债消,生前犯下的错自然一笔勾销,补偿不补偿的说起来未免太可笑。
混账外甥女一昧为沈思漓争取嫁妆,怕不是同沈思漓横瀣一气都商量好了,多分的嫁妆拿出一部分赠予萧晏清。
沈渊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艰难说道:“怎么会呢?思漓和相宜是一样的。”
“哦?是吗?”萧晏清心里窝火,丢开团扇沉下嗓子冷冷说道,“舅舅同吴尚书也算是旧相识,他家女儿闹出丑事,让本宫想想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什么下场呢?”
沈思漓“好心”提醒道:“罢官而已。”
沈渊脸色骤变,敢怒不敢言。
为了搭上丞相叶公权,沈渊没少跟前户部吴尚书走动,前两日他还经过吴府,门可罗雀不说,檐角的蜘蛛网也没个人打扫。听闻吴大人丢尽脸面,准备回老家避而不出,他怎能以小失大,步吴大人后尘。
思及此处,沈渊连忙堆起笑容,眼睛缝眯成一条,若无其事道:“是下官想岔了,大姐姐那份本该留给殿下,好歹是沈家的一片心意,既然殿下有意为五丫头添妆,那是她的福分。而湉湉这冤孽想出此等伤天害理的计策,自然要给思漓弥补一二。”
“这样吧,”沈渊深思熟虑后说道,“定安侯府出的聘礼,一半添进五丫头嫁妆单子中,田地林庄六百亩,陪嫁现银一万两,家具铺面、绫罗绸缎、钗环首饰等等等等,具与相宜一样。”
卢夫人挑了挑眉,将从自己嫁妆中出的五百两陪嫁又咽了回去,既然与她嫡亲的女儿一样,自然不需要自己多做贴补。
至于沈沵大姑姐的陪嫁和属于沈湉湉那一部分,她看不上,给沈思漓卖个人情也无不可。
萧晏清调整了坐姿,心中偷笑沈渊偷鸡不成蚀把米,女儿没能接回家不说,又要再贴进一份嫁妆。
萧晏清厚薄适中的红唇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意有所指道:“为人父母要辛苦些,一碗水端平,方可家宅万事兴。”
沈思漓颇为意外,沈家家底单薄,在胤都不算富庶,能同阿姐一个待遇是她意想不到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沈渊欲哭无泪“呵呵”两声,心都在滴血。
窗外响起“叮当”一声,卢夫人心头一颤,起身细语道:“臣妇去更衣。”
萧晏清误以为卢夫人想与沈思漓单独说话,抬头对沈思漓说:“陪你母亲走走吧。”
卢夫人笑着婉拒道:“殿下忘了,臣妇来府上做过客,认得路。”
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萧晏清不怕她踏入禁地,挥一挥手便随她去了。
卢夫人迈出门槛,循着铃铛声追去,拐入不远处静僻长廊,豁然瞥见结姨娘的身影。
“结香!”
结姨娘眸中暖意如春江融冰,化为无声的思念,声线略有些颤抖:“夫人……”
卢夫人快步上前,紧紧攥住她的手,一上来便喋喋不休抱怨起来:“可想死我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吴婆子都没你体贴会照顾人。”
结姨娘静默不言,直勾勾地盯着卢夫人微笑。
卢夫人看她依旧是平常那副打扮,皱了皱眉:“长公主费心将你带出府,也不给你换几身衣裳。”
结姨娘摇了摇头,绞尽脑汁憋出个话头:“一下子没活干,我倒有些闲不住。”
卢夫人笑她劳碌命:“你进沈家少说有二十年,在公主府体验下当主子的日子,有何不好?我本来还生五丫头的气,不过转念一想,她都是为了你才铤而走险,想她一片孝心也就罢了。”
“夫人……”结姨娘眼底柔光潋滟,她轻咬下唇片刻,旋即释然地拿出缝制好的香囊塞进卢夫人手心,“从前缝的旧了,夫人换上新的吧。”
卢夫人眼尾低垂,将香囊悬挂在腰间,抬臂环身抱了抱她:“结香,自私一点,为了自己活。”
结姨娘重重咬下舌尖软肉,铁锈味渐渐弥漫开来,她重重“嗯”了一声:“奴婢听夫人的。”
卢夫人不便离去太久,她抬手抚摸结姨娘脸颊,拇指抵在她的梨涡上,将嘴角向上一提,强势霸道地说:“本夫人看顾不到你,莫让旁人欺负了去。”
待卢夫人离去后,结姨娘伸手触及脸颊残留的温暖,低声喃喃着入府时卢夫人所教的《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已重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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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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