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漓不由一愣，冬至夜宴坤宁宫大火，竟是有人刻意为之。照理来说追查纵火犯的该是禁军的事，而舒王府介入要么意味着人逃出了皇城，要么则是纵火犯身上内有乾坤。
萧鹤川低头专心剥榛子，不急不躁道：“该到夫人了。”
沈思漓眼尾轻挑，故作惆怅叹了句：“殿下不是明知故问吗？样式图除了在前东家手里外，便只能在现东家手里。”
萧鹤川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无辜：“承恩侯府大厦将倾，崔大夫人病急乱投医？”
沈思漓以惋惜之名轻轻拨动话题，暗中观察萧鹤川每一丝反应：“看那些刺客的反应，水牢底下埋骨之人只多不少。何家兄弟身亡时，千金坊已是王见舟的私产，除非王家有证据证明牢中冤骸乃前东家向庄所为，不然除了抄家夺爵外，砍头也是有可能的。”
萧鹤川面不改色，隔着白纱精准地对上她的双眼，温声道：“到底是皇后亲父，陛下顾念旧情，大概率抄家夺爵小惩大诫。”
装啥呢。
沈思漓挑起眉梢，似笑非笑道：“千金坊地砖一掀，必然引起百姓民愤，届时王白芷遭百官弹劾，王见舟不死也得死。”
榛子壳滚落至桌沿摇摇欲坠，萧鹤川伸手去接，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声音微弱道：“好个以德报怨，你是为了高侯爷，想帮王家一把吗？”
沈思漓很少厌恶什么人，承恩侯府那群野鸡却个顶个的令人作呕。
她双手叠起抵住流畅的下巴，眼中闪着难以捉摸的光，模棱两可地说：“我若是想帮，刺客动手时袖手旁观即可，殿下出事苏大人难辞其咎，大理寺动工凿墙延期的日子里足够毁尸灭迹。”
“何必拐弯抹角。”萧鹤川睫羽倾覆下来，退让至看不出一丝锋芒，将剥好的榛子仁放向沈思漓面前。
沈思漓眼中闪过一丝小兽般的戾气，内心无比的痛快，好像在说萧鹤川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一天。
眼前芝兰玉树的天潢贵胄，此刻卸下周身防备的尖刺，显得温润又好欺负。那股萦绕在身的木头的香味仿佛在引诱她得寸进尺，却被那抹若有似无地破碎感狠狠阻拦，挂上块不可亵渎的牌子。
沈思漓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只是过去用谨小慎微作为伪装，时间久了装得连自己都差点信了。心井最深处封印石枯松老，已有隐隐松动之势。
可惜正事要紧，她不得不适可而止，嘴角不自觉扬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我想与殿下，再谈一笔交易。”
萧鹤川捕捉到话中“再”字，像捉迷藏被找到的稚童般惊喜，笑着看她半晌，莞尔道：“乐意之至。”
沈思漓将榛子仁放入口中，双眸像小猫般惬意地眯起，语气玩味道：“崔大夫人低头来求我，愿用王见舟全副身家，换他一条性命。”
苏如是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仿佛不曾陷入沉睡般坐起来整理衣袖，声音闲散道：“承恩侯府本官已抄了个干净，府邸虽未查封，但房契地契悉数封箱贴条。”
沈思漓料想他醒了好一会，意味不明地晒笑了声：“那二位来千金坊找什么呢？”
苏如是沉默不语，侧目与萧鹤川对视一眼。
承恩侯府是抄了个干净，可千金坊库房里的金银珠宝、房屋地契、稀世珍宝全都不翼而飞。一旦王见舟的案子尘埃落定，承恩侯府全部财产将悉数充入国库，那余下的私产……
“千金坊三年来的财富胜过承恩侯府十倍有余，我愿与诸君共享之。”
沈思漓摘下帷帽，丹凤眼里波光潋滟，脊背挺直如松雪，脖颈微扬像只白猫倨于琉璃瓦上，琉璃眸半阖间自由一段睥睨众生的贵气。
萧鹤川清楚的意识到萧晏清所说的羊入虎口意味着什么，暖泉般的双眼感受到地动山摇之势，顷刻间他神迷意夺已落入下乘，这场交锋注定缴械投降。
苏如是承认沈思漓是位美人，却不能容忍她的倨傲，挑衅地说道：“没有你，我和殿下也能从王家手里拿到这笔钱财。”
沈思漓目光移向萧鹤川，没了白纱的遮挡，眸底狡黠一览无遗，轻声笑道：“那殿下，咱们不带苏大人玩。”
萧鹤川从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端的是正人君子，自以为清心寡欲。
此刻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色令智昏，又清醒地知道早在上巳节当日，他便迷失在那抹五光十色的霞光之中，直至今日才认清旖旎梦境的罪魁祸首。
萧鹤川手握成拳紧紧攥着袖口，克制着强烈的迫切，装出云淡风轻的姿态，颔首温声道：“好。”
“殿下你怎么……”苏如是感受到官场上世事无常，不禁瞠目而视，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想脚下发麻，一趔趄又跌回椅子，重创尾骨疼得嗷嗷叫。
沈思漓洋洋得意地冲苏如是摇头晃脑，嘴角勾起又冷又薄的笑意，用一种几近无畏的语气叹息道：“贪多必失，不得其所的道理苏大人应该明白。即便王爷不愿意，我大可费点心思，独占五成作为报酬，换她们母子三人的性命。”
苏如是原本想要让沈思漓认清自己有个几斤几两，却遭到同盟的临阵倒戈，反被沈思漓打肿了脸。他咬紧了牙齿，双手撑在桌面，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咬牙切齿道：“贪多贪足，本官怕沈夫人吃撑了。”
沈思漓的确没本事吞下千金坊所有私产，原计划本是与萧晏清共谋此事，只是恰好今日遇见萧鹤川，这苏少卿又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这才不得不把他考虑在内。
大理寺职位特殊，苏如是又是陛下亲表哥，沈思漓有意搓搓他世家公子哥的锐气，让他明白自己是与他平起平坐的。
面对苏如是放的狠话，她冷笑一声，不可置否道：“这句话，我原原本本还给苏大人。”
只要能保住王见舟一条性命，便能从崔大夫人手上安安稳稳接过千金坊的钱财，比费心尽力还不一定能讨到好来得划算。
这对别人来说很难，有苏如是作见证人，于萧鹤川而言轻而易举，他拿起锦帕擦了擦手，语气和缓打圆场道：“不如说说怎么分。”
沈思漓心中已经把千金坊瓜分好了，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四成，舒王殿下两成，余下我们四人平分。”
苏如是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她：“四人？”
沈思漓点点头：“你、我、长公主、贵妃四人。”
苏如是脸色变得难看：“贵妃娘娘分一成是应该的，但公主什么都没做，合该把那一份分给贵妃娘娘作补偿。”
沈思漓拨弄着核桃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上，莫名其妙地反问道：“长公主是我亲表姐，殿下和陛下的亲妹妹，苏大人不觉得这问题很可笑吗？”
“苏少卿，”萧鹤川附和道，“这就是你不懂事了。”
“……”
苏如是看出来了，沈思漓和萧承平是一伙的，自然而然跟萧鹤川也是一路的。借着定安侯夫人的身份，趁机瓜分承恩侯府，真是好谋算。
天色已经晚了，暮色晕出橘色的光辉，李勇匆匆跨进门，站在那里神色凝重，内心似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挣|扎，嘴唇微微颤|抖：“大堂珊瑚树正上方有一间密室,里面……里面……”
萧鹤川和苏如是等待不及，前后脚快步流星前去千金坊二楼。沈思漓正要跟上，却被李勇拦住：“沈夫人，您还是别进去的好。”
沈思漓急急追问道：“里面有什么？”
李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近了些，压低嗓音肃声道：“是巫蛊术！水牢之下是五鬼搬运术和百人坑……”
沈思漓倒抽一口凉气，不顾劝说闯入千金坊远远望了一眼尸坑，当下头皮瞬间发麻，脊背犹如卧冰般发寒，手炉微热的余温不足以温暖她，渐渐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始作俑者，必须死。
她拿起大黑伞不告而别，一路上了定安侯府车架，坐在车厢内思绪犹如被千万个密密麻麻地针扎出窟窿似的，无法汇聚任何想法。
问起二楼的境遇，长荣跟在马车边上，嘴巴动了动，神态欲言又止，只说了四个字：“毛骨悚然。”
沈思漓是飘回定安侯府的，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飘。一路上好像碰见了高无定，又见着了姜渔，莫莉几个小丫头着急得不行，就连王太夫人也闻风而来。
屋内四角亮起灯笼，王太夫人坐在塌边，探出手背贴在沈思漓额头，见温度正常，不禁松了口气。
“太夫人……”姜渔怯声唤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王太夫人从长荣口中知悉经过，攥了攥手帕，艰难道：“要担起侯门主母的重担，这一遭必须得靠她自己熬过去。”
姜渔不明白，连忙劝道：“夫人不过十五岁，要熬坏了怎么办！”
王太夫人目光闪动，坚定的说：“当我瞧见她名那一刻起，我便知晓她可以。”
莫莉俯身塞入汤婆子，不明所以地看了王太夫人一眼，又默默低垂下头，在沈思漓脚底按了几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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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尸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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