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惊醒了顾洲,案几上的几盏灯还亮着,原来是沈明月伏在纸上睡去,毛笔滚到了地上。
这沈明月真是积极,他的命令下达后她便要了纸和笔,就在大殿内写起了招募义军计划书,边写边问他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这一写就写到了三更天,他实在困倦便以手撑额,睡了过去。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海棠,她发觉自己睡着便立即过来请罪。
顾洲抬手示意她起身,小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约四更天了。”
顾洲用手指了指大殿东侧的屏风:“带她进去休息。”
海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屏风后面是主上休息的床榻,平日里是不允许人靠近的,她有些危难:“主上……这不合规矩……”
“去吧。”顾洲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连虫鸣声都销声匿迹了,这个时辰露水刚起,寒意正浓,若是现在让她二人回去,必然会受凉。
海棠架起沈明月朝床榻走去,沈明月正在困顿之时,抬头起身揉了揉眼睛,一摇三晃地由海棠领着向屏风走去,她的头刚挨上枕头便又睡了过去。
顾洲坐到沈明月的位置上,将手稿仔细地看了一遍,拿起笔想在上面修改,顿了一下后,还是将修改意见写在了新纸上。
北方的夏日,天亮得极早,五更末,鱼肚白便隐约在东边浮现,殿内已蒙蒙亮。
顾洲息了烛火,起身到屏风处叫醒海棠,命她去告知程岳准备演武场点兵时宜。
海棠领命而去。
屏风后是沈明月均匀的呼吸声,顾洲想去看一下,脚抬了一下却又立即放下,她终究是女子,男女独处一室已是不妥。他想到她刚起身站不稳,脸上沾了些墨水,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却十分可爱。
想到这里,他竟然不自觉地笑嘴角上扬,但随即察觉自己已失态,立即敛了笑容,立即拿着手稿走到门口。
门口刚刚换了守卫,一个守卫似乎没有睡醒,正打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忽见门开,主帅竟从里面出来,惊得他瞪大了眼睛,随即跪下请罪。
顾洲回望了一下殿内,只对侍卫说道:“看好大殿,不得任何人进来。”
守卫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殿本就不允许人随便进出,主帅为何要再叮嘱一次,若是以前,他这般懈怠,必要被赏十几二十鞭的,未想今日主帅竟如此开恩,真是幸运,他忙叩首领了命。
顾洲点完兵后便乘了车架,直奔营州府衙,沈明月的手稿上写了需要衣服和被褥,这些东西需大量采买,但银子从哪来?他需要去敲一笔竹杠。
新任的营州州牧裴济,三十出头,听闻大皇子亲临,急忙正了衣冠到门口相迎。
这裴济出身寒门,是安国公夫人方氏的侄女婿,靠安国公提携才到了今日的位置,安国公是顾洲的亲舅父,论辈分顾洲还要称他一声“表姐夫”。
当年安国公从龙有功,却于战中瘸了一条腿,如今虽没了兵权,但靠着先皇后贤名的庇佑,在京中的权势依然不容小觑。顾洲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安国公自然是他的支持者,但裴济却与岳丈家的政见向左。
当今陛下生子三人,皆已成年,二皇子与三皇子早就被封了秦王和晋王,只有这大皇子迟迟未有晋封,可见陛下对其失望至极。
裴济见朝局如此,恐日后岳家倒台,失了庇佑,便暗中投靠了圣宠稍盛的秦王。此番营州调任,安国公和亲王两股势力从中周旋,秦王假意失败,促成了他前来上任,想揪出大皇子错处,再害他一把。
可裴济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见了顾洲,快步迎上去见礼道:“不知大殿下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顾洲不冷不热地叫了声:“裴大人。”
裴济半躬着腰引着他到了中堂内,又亲自奉了茶,笑道:“殿下有什么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派人来知会下官一声,下官到军中领命。”
顾洲接过茶碗,用茶盖拂去茶末,随意地饮了一口,说道:“许久未见英姐姐了,她的身子可大好了?”
裴济夫人方英年幼丧母,她的姑姑安国公夫人怜惜其体弱,便接到了身边抚养。顾洲刚刚丧母时,大病一场,是其舅母进宫细心照料才好了起来,他感念舅母的这份恩情,便时常安国公府走动,与这位表姐十分熟悉。
裴济不就座,依旧侍立在前,回道:“劳殿下记挂,只不过是偶然风寒,已经无碍了,但此番路远,恐夫人不能劳累,下官便未令夫人同行。”
“这不是在京中,你也别拘着了,坐吧。”顾洲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撇了他一眼。
“是,是,不知大殿下今日来有何吩咐。”
“哦,也没什么,只是裴大人与我终究是亲戚,裴大人上任许久我也没来拜访,今日得了空便来瞧瞧你。”顾洲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裴济却听得一身冷汗,大殿下这话里的意思是怪他上任后没去拜访啊!他知顾洲不待见他,他们只见也没见过两面,而原因是这门亲事并不是安国公府愿意的。
当年方英到了议婚的年纪,国公夫人已相看好一位世家弟子,只待方英父亲同意便行纳采之礼,彼时方父外放在任上,书信已经发出,却在这空档里出了差错。
一次春宴后,方英所乘的马车坏在半路,恰巧裴济路过便将马车借与她,自己徒步而归。他的一番殷勤让方英动了心,没有多久裴家人便来提亲,此事水到渠成。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段缘分注定的婚姻,可后来顾洲却无意间发现这是裴济的阴谋,从偶遇到提亲,每一步都计划缜密,但碍于情面他没有戳穿,只是再未正眼瞧过这人一眼。
裴济小心翼翼地找补道:“下官本想处理完府衙的积案后去拜见大殿下,不想大殿下先来了。”
顾洲正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到政事上,未想他先提了,便接下去说道:“裴大人是勤政爱民的好官,不知大人忙着处理什么政事呢?”
“哪里有什么大事,自从上次殿下查办拐卖人口一案后,营州城内出了一大祸患,如今下官也只是偶尔处理些小打小闹、小偷小摸的事。”裴济说着眼睛不断瞟向顾洲,以先察言观色。
他说这话是心虚的,自他来了之后,大致将府衙里的事过了一遍,发现无甚要事,便将一切交由幕宾处理。如今被大殿下问道,便先颂扬了一番大殿下的功绩,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此回答,想来大殿下也不会为难自己。
“是吗?那最近城内的打架斗殴事件可有增加否?”
这句话让裴济更加心虚,甚至开始怀疑大殿下是得了朝廷旨意来督察他的,他擦了擦汗说道:“一切如常……”
顾洲将茶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可言语间依旧温和:“那敢问裴大人,今日城中的流民是如何安排的。”
茶碗的声音将裴济吓得身躯一震,万没想到这个只知玩乐的大殿下会问这个问题,随后应付道:“下官已将此事上报,向朝中申请开仓赈粮,请朝中调集赈济。”
顾洲起身,围着他走了半圈,历声说道:“裴济,你可知罪!如今城内流民虽不多,皆因你于城门处设卡,阻止其入城,你可到城外查看过灾情!”
“是下官疏忽,请殿下责罚……”裴济立即跪下,连连叩首。
顾洲眼神清冷,沉声道:“我有何权力责罚你,我也只能将实情上奏,此事自有陛下定夺。”
此言犹如雷劈,吓得裴济面如土灰,起身膝行两步,泣泪道:“殿下,殿下开恩,是下官失职,但看在我家夫人的面上,再给下官一次机会,下官马上开仓放粮。”
顾洲一听心里已然乐开了花,但他依旧面色阴沉,坐回原位:“裴大人,我若不是看在英姐姐的面子上,今日就不会到此处来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知你为难,在府衙内有条条框框束着手脚,有些事不能放开去做……不如,我来替裴大人出个主意,如何?”
裴济吓得三魂已丢了一魂,见事情有转圜,立即回答:“殿下救下官一命,此后下官必定万死莫辞。”
“倒也不必,你我毕竟有些亲戚,我怎会置你生死于不顾,我最近需要些人手修缮大营……”
裴济立刻意会,这是要以工赈灾,为他解决大麻烦,于是立即回答:“这个好说,营州城防保一方安宁,是重中之重,下官愿为殿下招募工匠。”
“工匠我自会招募,裴大人只管调资赈济即可。”顾洲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他起身看看天色后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顾洲走后,裴济便瘫倒在地,被一众衙役抬回后堂,待平复心绪后方才明白,此番大殿下来就是过来要钱的,顺便戏耍了他一番。
但他也只能饮恨吞声,若真是大殿下参他一本,也有他受的,权当破财免灾,于是立即下令开仓,将赈灾物资送至灾民营。
一路马蹄轻快,顾洲回到大营中正殿时,正见海棠与门口的守卫理论:“为何不让我进去。”
因是主帅亲自下的令,守卫理直气壮,坚持不放行:“主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而后见到顾洲回来,立刻参拜。
海棠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沈明月逃走,听闻主上回来,立即求助。
二人进入殿内,沈明月刚刚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慵懒地伸着懒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墨迹晕开,活像一只小花猫。
海棠忍着笑出去为她打水。
沈明月却不解地问顾洲道:“她笑什么?昨晚我写的计划书你看了吗?”
她的语气自然、神态放松,像是在对多年的老友说话一般,尤其是最后那带着询问的目光,清澈明亮,令顾洲心中有一种末,莫名的悸动。
正待他回答,只听得“咕咕……咕……”一阵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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