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计划

好饿……昨日晚饭时沈明月正全神贯注,便没顾得上吃,已经快一日没有进食了,肚子便提出了抗议,她揉了揉腹部尴尬一笑。

恰巧此时海棠端水进来,她忙迎上去接过,道了声“多谢”,低头洗脸见水中倒影,才发现脸上有好大一块墨癍。

真是糗大了,前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她恨不得将脸埋进水盆里,将脸洗了又洗,可是墨水时间长了并容易掉,怎么洗都会有淡淡的痕迹,没办法了,只能等三天,新陈代谢会让墨痕慢慢消失。

用毛巾擦干脸,却见顾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瞬间红了脸,下意识用手捂住墨痕,略带局促地说道:“你想笑就笑……”

顾洲没有说话,转身找出一个小坛子,将坛子里的液体倒在帕子上递给来她。

她接过来闻了闻,浓厚馥郁的酒香钻入鼻腔,是有机溶剂,转过头以水为镜,将墨痕擦掉。

她边擦边想,真是奇怪了,昨夜睡得这般安稳,竟连一个梦都没做,大约是劳累至极了,从决定来军营到写计划方案不过三日,一切都是事不宜迟、匆匆忙忙,她也未想她螚适应如此之快。

帕子已染上了淡淡的墨痕,待她要感谢顾洲时,只见他已坐到了案几旁。昨夜为了方便沟通,他们将几个案几拼在一起,像一个大会议桌一样,现在上面除了文件还摆了一碗粥和馒头。

她重新挽了发髻后也坐到案几旁,问道:“昨夜我写的,你可看了?”

“不急,先吃饭。”顾洲看着计划书并不看她。

她也不客气,一口气将粥喝完又塞了一个馒头后,拿起笔继续写昨日未写完的具体执行方案。

义军招募及之后的管理计划都是之前在军队的经验,可有些具体细节并不适用于现状,需要调整的地方很多,她边思考边写,所以写得并不快。

顾洲重新看了一遍她昨晚写的计划,其中的一些观念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比如:战争不是目的,但是只能用战争去消灭战争,放下武器前必须要拿起武器。

这些他从未学过或者听过的,他反复思考才理解这大概就是《司马法》中所说的: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当今世上所学的兵书有七部:《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和《李卫公问对》。其中《司马法》相传是先秦时期姜太公所撰,流传到现在多有亡佚,也仅余残存五篇,此书中重军礼高于军法,故而多用在军礼上。

而他在安国公府的藏经阁里细细读过此书,发觉书中蕴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和战争精神。他从中理解的义战与不义战、备战而不好战等,竟与沈明月所写有吻合之处。

他似乎是看到了知己,想向她求证,但见她眉头微蹙,正全神贯注地思考,便没有打扰。

他们写着关于战争的字迹,脑中演绎着一个个场景,可大殿内却蔓延一种平和宁静的氛围,将所有的喧嚣吞噬,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回禀主上。”程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裴知州调配的救济物资已送到,这是清册。”

顾洲接过清册看了看,不自觉地说了个“好”字,感叹了一句“这裴济还真是识时务”之后,将清册交给了沈明月。

沈明月接过,上面不仅写了钱粮,还有布匹、粮种和草药,正是她所需要的东西,她亦感叹道:“这裴知洲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官。”

顾洲笑着摇摇头,并未解释其中的曲折。

之后二人就方案从头到尾再次商议一遍,过程并不顺利,这不仅仅是他们二人的观点不同,更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与冲突。

与顾洲比起来,沈明月的有些做法是冲动的、激进的,他甚至能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仇恨的火光。她心中到底藏着什么仇恨?他试图去探究,但她只谈方案不谈过去。

这些矛盾,有些商议后得以解决,有些却不能调和,只能日后再视情况而定。

沈明月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抬头向外看去,天光已微微发黄,她见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将计划收起来,说道:“就先这样吧,明日程岳就先跟着我,我先走了。”

“等等……”顾洲叫住她。

“什么?”沈明月收住脚步。

“不如……不如出去走走。”顾洲不知为何想要再与她多说几句话,便出此提议。

“也好,坐了一天了,也正好活动活动。”沈明月没有多想,痛快地答应了。

顾洲去里间快速换了身便服,之后与沈明月慢行到了大营外的河边处。

夕阳洒在水面上的光,犹如金针银线,随着水波晃动,清凉的风自河面吹来,一点点驱散残留着暑热。

二人并肩而行,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

“河水涨了不少。”

“现在的热还好些,过段时间会又潮又热,那日子才难熬。”

……

草丛中的虫鸣因他们的脚步声暂停,而芦苇丛中则会突然飞出一只受惊的野鸭,水里的鱼偶尔会翻出一个浪花来。

沈明月感受着大自然的一切,是多么和谐、多么安宁、多么美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河滩边上的野花开得艳丽,她摘了许多做了一捧花束,面向河水站定,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和煦与清风的温柔,若是能永远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在这人世间最为珍贵的就是这样的寻常。

顾洲未听见沈明月说话,边走边思忖着还要与她说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她已经落在了后面。

忽然一声尖叫传来,他立即回头,才发现沈明月一脸惊恐,左手拿着一束花,右手使劲甩着。

他快步过去,拉起她的右手检查起来:“怎么了?”

沈明月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手,说道:“花上有只虫子,爬到了我手上。”

见她无碍,顾洲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哑然失笑道:“堂堂沈先生竟然害怕一只虫子?”

“怎么?我就不能怕虫子了?”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只怕这种小虫子,爬到身上感觉浑身都痒痒的,好难受。”沈明月想象着虫子爬的情境,不自觉地紧闭双眼,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

顾洲微拿过花束,仔细检查了一遍,摘掉有虫子的和破败的花朵,说道:“你对虫子来说才是庞然大物,害怕的应该是虫子。”

接过整理好的花束,沈明月道了声多谢,想着虫子那么多条腿,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继续前行就到了偷听他说话之地,那时他的剑就架在她的脖颈处,当时谁也不会想到,以后她二人会心平气和地在此散步,她笑道:“现在还怀疑我是细作吗?”

但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当日她浑身湿透、衣不蔽体,比今日的糗样更多了一层窘迫,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向前快走了几步。

看着她这害羞的样子,像是一朵悄悄绽放的花儿,顾洲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形,轻咳了一下缓解尴尬,说道:“之前是我太过于谨慎,在此向你……道歉。”

“道歉”这两个字是他此生第一次对别人说,他贵为皇子,说什么做什么无人指摘,即便是生出许多荒唐事,被朝臣告到他父皇那里,他也咬着牙受罚,不曾低过头。

而现在,却对着一个普通的女子,轻易说出了这两个字,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放下了戒备。

听到道歉,沈明月看了他一眼,作为她的上级竟然在向她道歉,看来是有进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这一点来看,他会是个好领导。

她心里虽这样想,但是还需客气一些:“不敢,我想你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吧,你们这些高位之人必定少不了勾心斗角之事,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其位谋其政,不要为一些眼前的利益而耽误了家国大事,民族大事。”

想到眼前人此前在秦香楼的一幕幕,她觉得差点被他迷惑了,还是要与他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你们”二字的确产生了距离,这两个字犹如冷水一般浇灭了顾洲温热的心,让他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迫近山顶的红日,良久才说道:“沈先生放心,本将军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刚夸他会是个好领导,现在就开始摆架子,沈明月从他背后狠狠地挖了一眼,心中骂了句:不知好歹。

“主上。”海棠来到正是时候,她回禀:“马车已备好。”

顾洲转身就走,路过沈明月时脚步略缓了一下,说道:“沈先生自便。”

沈明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走路带的风掀起海棠黑色披风的一角,露出里面艳红色的纱裙,又想到她看见顾洲与自己在一起时,那疑惑又担忧的表情,瞬间明白了海棠的心思。

今日就不该答应这纨绔出来,惹得自己生气不说,还让海棠误会了,以后一定要离这纨绔远点。

河边的清凉让她多行了一段路,黄昏渐渐深沉,大地陷入了一片暮色之中,微弱的光线最终被黑暗吞噬,风吹过杨树的树冠,只见一片巨大黑色的轮廓在微微摇摆,加上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让周围环境惊悚无比。

她心下有些害怕,立即折返回去,今日大约是晦日,天上没有月亮,满天的星光虽明亮,却照不清脚下的路,一路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到前行。

正待她发愁之际,一盏灯笼向朝她这边走来,随后听见程岳的声音:“沈先生,这里。”

她赶紧朝着灯笼过去,却因走得太急被脚下的藤蔓绊住,整个人扑了出去,但她没有落地,而是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而这人身上的味道,令人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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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洲月明
连载中昆仑白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