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州,最北面的殇州长年被冰川覆盖,传说中那是巨人族的故乡;往东是宁州,羽人则生活在这片密林之间;西面是瀚州草原,蛮族世代骑射的牧场;再往南越过天拓海峡,便是中州。
中州腹地是一片辽阔的大平原,而天启城则屹立于平原中央。天启西面的殇阳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有着最坚固的城墙;南面是高耸入云的雷眼山脉,飞鸟不渡;东北两面为河流环绕,而天启城本身也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多年以后,当长达近百年的战事结束,四散的游子回到家乡,诗人们从锁河山脉向西直行,传唱着神武王当年十万大军势如破竹,铁骑高歌,一路踏碎天启的故事。
而此时,独守的孤魂们还未放弃。
“叶弘,你率二团去河东城北线布防,我会率骑兵营协助你。安宁,你率三团去南线布防。谷蓝,你领一团在东线布防。程将军,河东城的守卫就交给你了。”各团领命下去,叶雍容回身对亲兵吩咐,“传令斥候小队,以东面和北面的龙首原为主要搜索范围,早晚一报。”
“是。”亲兵领命退出军帐。
羽林军先头部队入夜前已抵达城内,但以雷骑的行军速度,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叶雍容出城前,程渡雪叫住了她。
“叶将军,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援军。”程渡雪抬眼看着城下茫茫草原,淡淡的说,“你若想守,最多不过一月兵力必衰,可若是想胜,只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叶雍容闻言侧头看他:“我会截住雷骑的攻势,程将军只要能守住城门,援军自会抵达。”
“东边已经没有援军了,天启城也不会把金吾卫放出来协防,我们只有两万人。”程渡雪轻轻摇头,“中州以平原为主,本就是骑兵天然的战场,若只是固守防线,士气兵力都不足,更何况单论战斗力,又有谁是雷骑军的对手?”
“战争哪有必胜的说法。”叶雍容笑了笑,“当年程将军就选择了一次,没想到后来又共事多年,这一次程将军打算选哪边?”
“你不必试探我,我不会弃城。”程渡雪面色微凌,“当年的选择,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会那么做,先帝不是赢无翳的对手。至于现在,我既站在这里,就知道没有退路。”
叶雍容没再说话,转身朝城下走去,将下城楼时才轻声答了一句:“我为求胜,不为求死。”
羽林军本是皇家直属的禁卫军,可当年勤王一战,近在咫尺的羽林军却选择了旁观,这样的失职最后却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无非是因为如今的帝都王朝已经没有实力掌控军队了。这些年来,帝都一直在削减羽林军编制,从最初的五万削减到如今的两万,可他们依旧动不了程渡雪,既没有人,也没有另外一支军队可以完全替代,所以拿出了叶雍容前来制衡。
叶雍容被授予军机参政,说起来只是一个参谋,但她却是军中级别最高的长官,拥有战时指挥权。再加上程渡雪当年虽然选择了旁观,但他并不想真的造反,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这一点,叶雍容心知肚明,只要她不出现败势,程渡雪手中的兵力便能成为助力。
“报!将军,龙首原以东探得雷骑军行踪。距离我军不足三十里。”斥候翻身下马,向叶雍容汇报。
“知道了。”叶雍容点头,对身边传讯兵道,“传令叶弘列阵防御,骑兵营侧翼埋伏。”
兵马各自列阵,叶雍容嘴角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低叹一声总算来了,等的就是你这一招。
对面是这些年声名鹤起的诡道兵家,别人不清楚,她确是知道,那个人早在十几年前,就遍游中州,围绕天启绘画地形图,哪里适合进攻,哪里可以防守,全部了然于心。十一年前他们匆匆一面,叶雍容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那个人不会放弃走进天启,而她,是不得不来。
***
项空月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里布兵,不过远远瞧见军中的叶字旗,心中便已了然,这一阵是他输了。
“变阵!”项空月向身边吩咐,掌旗兵旗尖向左,雷骑迅速变阵,向南准备越过防线中央直冲薄弱区域。
只是来不及了。叶雍容领兵于北面夹击,踢了雷骑的屁股。雷骑军八百先锋营损失惨重。
“传令各部后撤十里,只余一队向前虚扎营寨。”项空月吩咐过后,便不再言语,只独自于军帐中眉头紧锁。
既然是她在对面,那么一些无关紧要的阴谋不会起作用。项空月很清楚,这个人对中州的了解不亚于自己。他原本的计划,是以锁河山为依托,借雷骑日行三百里的优势绕道龙首原直取帝都,如今却被阻住了冲势。
龙首原以东无险可依,他却并没有及时撤军,这么好的机会,叶雍容必来劫营。
可惜一连三日,叶雍容并没有出动出击,只安安静静的守着。
“军师,中军明日将会抵达,我们太深入了,是否先行撤回河东平原,与中军汇合?”
项空月衣袖中的拳头轻轻攥了攥,回头道:“嗯,撤军吧。”
***
“将军,他们正在向东南方向撤军。”叶雍容在帐中收到斥候探报,微微一笑,终于忍不住了。
“若是沿东南方向回撤,必经赤水,赤水是伏兵的好地方,项空月不会这么老实,我料定他会改道向南直接袭击河东城。”叶雍容转身道,“叶弘,你率部紧随其后,只追不攻。传令谷蓝,让他向北进军,与叶宏的兵马配合形成夹击。另外,传令给安宁,营盘向前推进,若敌军来援,务必拖住他们。”
“我们吃掉雷骑军!”
***
共王九年十月,神武王姬野携离国与晋北盟军十万之众,于锁河山脉向西直取帝都,历时一月。
叶雍容领两万羽林军抵挡,河东城一役,这位“云中之月”,帝国最后的名将之血,在与“诡道兵家”对阵中三战三捷,兵力悬殊之下重创雷骑军,最后一战叶雍容率军压近,逼的神武王不得不后撤暂避锋芒。
直到共王九年十一月,中州已是深秋,四周开始落雪。号称玄甲战车的重骑兵,那支东陆人噩梦般的部队终于出现在了战场上。
叶雍容第一时间回撤河东城,于河东城下不足十里被项空月率军截住,铁浮屠直冲本阵,一代名将至此身死。河东城内援军亦被汇合的离国大军回身击溃,神武王通往天启的道路再无阻碍。
***
战后,士兵们收拾战场,项空月一袭白衣,松开缰绳放马往河东城下走去。那是铁浮屠踏过的区域,连草皮都四散破碎,被铁蹄踩过的地方尽是残肢断臂,四周被红色浸染。
他环绕战场一圈,总算见到了埋藏于中军四散尸身中的一袭红发,而那人已面目全非。
项空月静静的站在她跟前,低头看着。
离军此次袭取帝都势如破竹,他并没有很多机会去思考其它事情。只是如今,那些记忆似乎如潮水般越过这十一年光景。他第一次见到叶雍容时就在想,这一头火红的长发与新婚的烛火辉映该是多美的样子。那一年,他觉得叶雍容要是死了,那么美的人就无人能看见了,所以发了疯地跑回去救她。
只是可惜,叶雍容成亲时他还辗转于宛州,最后还是没能见见这人最美的时刻。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来天启这个囚笼,你非要自己钻进来。早知道是现在这样,当初就不救你了。
早知道你最后会输……就别赢那么多次啊。
现在倒好,那么漂亮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只余一头红发依旧。
身上都是血污,胸前的软甲被马蹄踩的凹陷下去……你这个样子,我可不想把若依之舞交给你了,搞的这么狼狈,跳舞都不好看了。
项空月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可笑的人到底是谁。他问的这些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他曾熟读胤朝历史,自然知道云中叶氏对白氏皇朝几百年的忠诚,知道云中叶氏代代忠良,无数将士战死沙场。
“死”这个字,对于项空月这种动辄以人命为棋子的人来说,早就毫不在意了。可笑的是自己,因为从来死的都是无关紧要人,他毫不吝啬以身入局,他并不畏惧死亡。可现在死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他千方百计想要保住的人。
一个自诩看透生死的人,在即将功成名就的时刻,却站在这不知所谓,浪费时间,不可笑么。
许久,项空月歪着头凝视脚下尸身,嘴角极尽嘲讽地弯出一个弧度:“真是个大猪蹄子。”
语气之中的恨意和嘲笑如满月盈出。
“不管怎么说,也是云中叶氏的将军,虽然战败,还是应当尊重的。”神武王走过来,见项空月满脸的嘲笑,认真道。
项空月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朋友,眼中的晦暗一闪即逝,转身上马离去。
这是时隔十一年,第二次转身。只不过上一次说再见时,还能再见叶雍容,而这一次,不能了。
[共王九年十一月,神武王姬野与晋北联军于锁河山会盟,大军越过锁河山脉,姬野率领铁骑一路直攻天启城,势如破竹,胤朝几百年的历史终于宣告结束,而新的秩序也将从这里开启。
[第二年,当朝太傅项空月与神武王姬野反目,叛军攻上太清殿,却被姬野提枪斩杀。事情败露后,项空月亦被囚锁与宫中小院。]
[多年以后,天下既定,姬野问项空月,为何要叛,项空月笑而不答。姬野又问,兄弟一场,还有什么遗愿么?项空月答,把我从史书中抹去吧。姬野笑道,这个不算,即便你不说,我一场大火烧毁项空月肉身,而他的魂魄再次凝聚,沉睡于辰月教秘法之中。]
[黑暗虚空里,他低头回忆起多年前的天启城,漫天的雪花飘落而下,凌冽的北风在耳旁呼啸,战场肃杀侵袭着寒冷的铠甲。无人知晓白衣胜雪的歌行者眼角曾流下一滴掺夹着血红色的温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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