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卫领兵绕走灵山，一去便是数日，这期间，断断续续的消息传回到贺之弘手中。
城中军眷们尚且镇定，除了不再有说有笑，生活依然如常。
绾绾也没有闲着，只要有了ooc时间，她就同其他人偷偷会面，沟通彼此获得的信息。
抢在他们之前进入凉西城的神秘鬼修也在灵魂记忆之中，而绾绾怀疑，这个鬼修就是夺走了时旼半偈菩提的那名鬼修。
她将当初师尊与掌门师伯猜测的结论告诉了众人，众人才知，这位神秘鬼修竟很可能是鬼将涂伏、韩苏中的一位。
绾绾顺势提到了凉西城祸乱的根源，便透露给他们，两百年前的凉西城许有鬼族作乱。
众人开始搜寻城中疑似鬼将的行迹，观察一些人物的行为举止，以推测他们是否被另一道鬼魂操纵。
目前为止，他们还是没有收获的，但相信跟随这段“剧情”的推进，他们很快就能捕捉到那来自鬼祟祸乱的苗头。
而贺之卫与众士兵正在打的这一场突击，其结果绾绾他们却是知晓的。
贺之卫带领两千余人秘密翻绕灵山接近蛮族，走得本就是较为凶险的路，但贺之卫还是按时到达了，没有延误战机。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他们的战机。
蛮族在某些手段下确认了甘州缺粮的情况之后，大举入侵甘州边线，即使有贺之弘写给甘州总督的一封密信，甘州仍旧被打得措手不及。
大战起来了，粮草就是大问题，朝廷要紧急拨粮，也得很久之后才到。
这是总督命令贺之卫截断蛮族一条补给线的原因之一。
但也是一个险些让贺之卫送命的假情报。
后世调查记载，当时魏朝老皇帝的身体渐趋衰弱，而他的几个儿子却已然纷纷壮大。
数子夺嫡，朝中生乱，这场战争能够打起来，少说有两位皇子在与蛮族里应外合。
是以甘州总督得到的机密情报，初时起就是一个针对凉西城这个老敌人的陷阱。
贺之卫等众兵潜入蛮族边境后，很快落入了蛮族军队的围困，他们自知任务已经失败，拼了命地要把贺之卫成功送出包围圈。
带去的亲兵牺牲到最后一位，替贺之卫挡下了蛮族人的暗箭，贺之卫悲愤填膺，率领剩余部下逃回魏朝境内。
他们回到永冻冰漠的那一日，战败的信息也终于传回了凉西城，顿时满城哗动。
贺之弘不顾袁副将劝阻，亲自带兵策马出城，前去接应贺之卫。
千不该万不该，他的弟弟怎会铩羽而归，潜入蛮族内域并不是弟弟第一次做，他对那里的地貌熟悉的狠。
从屯兵所奔来的队伍远远望见了前方的残兵，只是用目力粗一计算，也可见这一仗死伤惨重。
贺之弘脸色沉得可怕，快速下达命令分散队形，众骑将贺之卫等人围拢在中心，把伤重的弟兄扛上马背来。
“哥……”
贺之弘从袁副将手中接过纱布，在弟弟染红的纱布外面再围了一层，拉紧系好，这才道：“回去说。”
贺之卫却等不及，匆匆拉住哥哥的手，言辞愤恨：“不，哥，这是陷阱！我们的潜入路线被出卖了，甘州那老头骗了我们！”
贺之弘蓦然抬首，定定凝着贺之弘，须臾，拉下了贺之弘抓住自己的手掌，把人送上马。
“冷静，阿卫。”他一巴掌拍上马臀，马儿便哒哒地往城门的方向跑。
马儿跑远了，其余伤兵也被带上马离开，剩下还能跑路的，都坚持着跟在大部队身后，留了两队骑兵在后方巡视周遭冰漠，谨防有追兵暗袭。
但贺之弘仍然站在原地。
袁副将忧心忡忡道：“将军，您怎么不走了？”
贺之弘像是突然被人点醒似的，侧首望来的那双眼睛里竟有些许懵懂。
似乎是在迷惘，不理解，抱屈。
袁副将的心脏被重重一击，嗓音顿时哑了下去：“将军……”
然那瞬间稍纵即逝，待袁副将再看贺之弘时，贺之弘分明是那副永远冷静而锋锐的面容。
他牵过袁副将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噩耗随着众兵的返程从屯兵所带回了凉西城，城中顿时被哀恸笼罩。
死了太多人了，离所的士兵中，两千余人只回来了一半不到。
但惊讶到绾绾的是，没有人在白日放声大哭，城中的秩序依然很扎实。
只有在夜里的时候，在外游荡的道玄才能听见悉悉索索传出屋中的哭声，那声音虽细，却好似能哭断人的肝肠。
……
翌日到来时，贺之弘代弟弟下令继续封城，并将戒严程度提升至最高级别。
一切商业活动都禁止，店铺关门，只留必需的日常工作由百姓承担，城中每户所需物资则由士兵来配送。
寝房内，面色虚白的贺之卫在芙香的搀扶下起身，靠上床栏，望着哥哥道：“哥，我不懂，我感觉你……你想做什么？”
贺之弘没有回答他，而是道：“阿卫，我已不在高位。我缴印于皇帝，才有今日回乡探亲。”
贺之卫闻言瞳孔一缩，就连身旁芙香听了，也从中读出了贺之弘从未与他们说过的、他在富都所经历的凶险。
芙香唇瓣微颤：“大哥，您怎么不曾告诉我们……”
她难以想象，他们凉西城的英雄，甘州的骄子与百姓们的大功臣，到底在那高高的庙堂受了何种欺压！
魏朝兵、将分离，没有皇命，将军无权调用中央、地方上的任何兵将。
而贺之弘已经缴印，彻底被收归了在御前的权力，这意味着，但凡皇帝不再记起还有甘州贺之弘这么一号人物，贺之弘将成为一个永远的挂名将军。
贺之弘漠然地说：“我们错失了很多正确情报，亦无法判知当前战事的真正情况，在没有新命令到来以前，我要守城不出。”
“哥，你还相信新的命令？”贺之卫语气自嘲，“最初我就和军师争执过，以目前这个情况，派我们调用两千余人去伏击敌方的粮草线是不太合理的。调用个五六百人就够了，毁掉对方的粮草运输有多种方法。”
“呵……最终还不是得听令。我真是蠢，竟然以为这是为了保证完成任务，才做出了放宽凉西城牺牲的决定。”
贺之弘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哥，甘州边线上的战争怎么办，你有没有其他打算？”
就算他哥想要离开凉西去支援其他战场，贺之卫也能接受，他早就不是追在哥哥屁股后头跑的小孩儿了。
谁知贺之弘却说：“我不会走。”
贺之卫听得眼中一亮。
他哥再次启唇：“我不能走。”
方才的欣喜消逝了，贺之卫渐渐狐疑。
贺之弘摩挲着手中茶杯，一口喝尽，道：“阿卫，我们应该希望，会有新的命令传入凉西城。”
芙香从贺之弘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刺骨冷意，手上微一哆嗦，溅了几滴汤药在桌面。
她赶紧拿棉帕吸了吸，随后将晾了会儿的汤药端给床上的贺之卫。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正有一只眼熟的小雪鸮躲在窗户外面，优越的耳力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仔仔细细。
小狐狸默了默，少顷，无奈叹息。
【要是狐狸大人没有被封印修为，就可以去帮贺之弘打赢这场仗了……反正狐狸大人是妖嘛，妖可以无赖的，插手了就插手了，上三宗要是寻狐狸大人的麻烦，狐狸大人还可以跑。】
绾绾的心思没在小狐狸身上，而是思索着贺之弘的话。
他最后几句话，让绾绾想到了史料里对凉西城这段历史的记载，那些都是后来人，以第三视角对凉西城、贺家两兄弟的揣测与描述。
从没有人想过，贺之弘之所以不曾离开过凉西，不是怯战，不是无能，不是对凉西的保护和对甘州的自私，而是他提前在心里有了预感。
贺之弘不是被动迎接等待他的命运的。
他迎难而上。
而他心里的预感，在几日后应验了。
*
大军压近。
“东北方十里外出现大量蛮军身影！”派出去的斥候小队遣回一人来报。
贺之弘“啪”得把军报摔在议事堂的桌案上，问斥候道：“人数、规模、兵种为何？”
斥候回：“前二者尚不清楚，约莫比我们人多，有步兵还有骑兵！”
贺之弘颔首：“继续等人来报，众兵官听令，屯兵所立即进入战前准备。”
……
蛮族来攻凉西了。
这个消息如冷风一样传遍屯兵所。
自打凉西建城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儿，今日居然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可是，怎么可能呢，每一个提起武器进行整队的士兵心里都在想，蛮族凭什么来进攻凉西？
他们有不畏严寒的体质吗，有兴盛的农业作为后盾吗，他们大军开进永冻冰漠，吃什么，穿什么，如何取暖？
这时的士兵们还无法想象，自己与蛮族士兵在永冻冰漠上开战的情形。
蛮族人就算来了永冻冰漠又怎样，他们能坚持多久不撤退，难不成还能一举把凉西歼灭了，笑话。
绾绾笑不出来。
她身在小狐狸化身的小雪鸮体中，几乎没有离开贺之弘身边，时刻见证着历史洪流往永冻冰漠中的推进。
凉西城的尽头，开始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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