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濋脑中瞬间俱是绾绾的声音，那仿佛暌违已久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了很长的话。
他努力让自己不被全方位缭绕的声音迷惑掉，尽快从这些絮语中提取关键信息。
片晌后，绾绾被他捉了下来，狐狸眼睛瞪得溜圆。
绾绾傻愣愣地悬在空中，有些无法着落的感觉，两只后腿便往前蹬了蹬，刚好踢在了容北濋的下颚上。
容北濋：“……咳、咳咳咳咳……”
他本想忍住，不能笑，不料却是岔气了。
手里的小狐狸被他放在了美人靠上，而他自己咳得不停，吸了不少寒风入肺，温度霎冷。
绾绾疑惑地半立起上身，两只爪爪钩住了容北濋肘尖的衣褶，身后的大尾巴扫来扫去的，像是在同空中飘落的细雪打架。
她张口吐出一个魂力泡泡。
【你怎么啦，袁副将生病了？】
冷空气似乎有镇定的效用，吸了不少的容北濋可算止住了咳嗽，他看一眼魂力泡泡幻化而成的文字，又一次伸手过去，把软乎乎的小狐狸捞进了自己怀中。
“没事，呛着了。”他轻笑，低下头，薄唇抵在了小狐狸的尖尖耳朵边，“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你二师兄的另一半血脉属于哪个方向？”
绾绾顿时扭过头，猩红色的眼珠子盯住了容北濋。
那意思好像在说：难不成你知道？
容北濋还真知道一些，这得归功于他的师门身份，自家师尊与梅孤忱的交情的确是匪浅，这些隐情皆是师尊当做八卦与他说的。
“你二师兄的另一半血脉，便是出自天狐族。”容北濋低声说道，仿佛不觉自己说出了多么令狐狸绾绾惊诧的事情，“我算了算时间，他的妖父也许就在两百多年前逃离妖域的那批年幼天狐中。”
“且召唤风息是天狐贵族才有机会获得的天赋，十分之罕见，至少当今我所知晓的天狐族里，那位被找回妖域并做上了新一任天狐族族长的大妖，便有这等天赋。”
绾绾点了点狐狸脑袋，表示自己听完了，然后继续望着他。
容北濋趁机捏了把狐狸绾绾的耳朵尖，知道她还有问题，主动回答道：“我倒是想起这位新任族长的名字了，他也姓夙，叫夙今。”
绾绾想要点头的动作一顿……啊，原来这还是个姓……原来，二师兄居然是天狐族长与人类女子孕育的孩子！
那位夙今族长曾流落妖域外多年，长期生活在人间，的确很有机会同一位人类女子情投意合。
可是……
绾绾忍不住了，还是动用了自己积攒的魂力，写下几个字：
【那位夙今族长怎么不养二师兄啊？】
她还记得大师姐在水云乡发酒疯时说过，二师兄是自己把自己拉扯大的。
没有娘亲抚养，连妖父也不在身边！
“这个……”容北濋沉思了片刻，淡淡摇了摇头，“我能猜到一些，可我不好随意揣测你二师兄的过去，不过我能透露给你一句话。”
什么话？
绾绾特别精神地抻了抻脑袋，把两只爪爪摁在容北濋的胸口上借力。
便听他故作高深地来了一句：“天狐族多出情种，爱别离，求不得。”
*
今日晚间，城西一处幽蔽的胡同里，一名退役老兵吃完晚饭，剔着牙花在胡同里溜达。
这时间，胡同里鲜少有人影了。
外头在打仗，凉西城都被蛮族人围了，也就死了老婆孩子浑身只剩几套宅子的老胡头，还是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老胡头一双肿泡眼随意地扫视周遭，走到一棵掉尽叶片的大树底下坐着，摘下了腰间小酒壶。
忽然他瞥见一条人影，出溜一下就从斜刺里的拐角越了过去。
老胡头一愣，旋即认出了那条人影，那不就是前些日子带着一车行礼找他租房的李路吗？
“这好小子，出来买饭？跟做贼似的。”老胡头摇头摆手，把酒壶往嘴巴里塞。
……
走过不大的院子，房门被李路轻手阖上，缝隙遮得严实。
他回过身，手里的布包鼓鼓囊囊，被他拎着走向黑暗深处。
划嚓——
灯烛点燃了，李路将布包往桌上一搁，三下五除二解开它，露出七枚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来。
他也不怕烫，分出四枚大馒头待会儿吃，然后徒手将另外三枚大馒头撕开，一枚大馒头分成两份，这才重新丢回装馒头的布包里。
耳畔隐约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老鼠在聚头。
李路突然抬首望向黑暗里的角落，那声音便立即停止了。
他哼笑一声，大手抓过装馒头块的布包和灯盏，慢慢走向那处黑暗，烛光将角落里的景象悉数照了出来。
是几个小孩。
一二三……共六个小孩。
“一人一块，不准抢。”李路将撕好的馒头块摊在小孩们眼前，“这是你们今晚到明晚的粮食，好好吃，一丁点馒头粒都别浪费。”
这几个小孩长时间被关在黑暗里，神情已经很呆了。
但听到有食物可以吃了，鼻尖又是馒头浓郁的香气，他们便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极力控制着不去争抢的动作却是相当之迅速。
锦绣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抓住了白馒头，另一手也拿过了一块白馒头，转头便递给身后的小男孩。
“快吃！”锦绣等不及，塞到小男孩怀中，自己已经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周边都是小孩进食的声音，鲜活得不行，半分也看不出白日这间房屋死寂的模样。
小男孩长相秀气，性子也有点娇，六个孩子里他是进食最慢的，同样也是最优雅的。
锦绣都吃完了，感觉肚子还很空，她眼巴巴看着小男孩细嚼慢咽，虽然没有夺食的想法，但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团风，你怎么还没吃完呀。”锦绣小小声地说，拉下脏棉袄的袖口，露出里头还算干净的缎子擦了擦眼睛。
那缎子恍惚一闪，却仍可见面料精细，针脚复杂，织纹也非平民百姓能消费的上等。
团风瑟缩了一下，一起被拐子带走数日了，他还是有些怕生。
即便这里的孩子与团风一样，都是被拐走的富贵人家的后代，团风却仍然不太与他们亲近，只有锦绣会时不时地关照着他。
“快吃。”锦绣推推他的手，担心团风动作太慢，待会惹了那男人不快就没有吃的了。
团风微微埋了埋下巴，咀嚼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
夙羲吃着食不知味的馒头，心里却早已没了感觉。
自打进入灵魂记忆，他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枯燥乏味还受苦，只有自由时间还算可观。
然而遗憾的是，这里的现实条件并不支撑他在自由时间里离开。
团风只有五六岁，纵然切换成夙羲掌控，也不可能突然变成大力士，或是成了飞檐走壁的高手，在李路的监视下逃离这里。
其次，李路这个男人非常谨慎，除了买食物和出恭，他不会离开这间房屋。
这人应该是做人口生意的老手，并且还是特殊人口生意，专门挑拣了富贵人家好生好养的孩子来下手，拐走后便绝对不会给这些小孩逃走的机会。
夙羲太了解这些人和这些行当背后的阴私了，李路等人为何要冒更高的风险去拐带富家的小公子和小小姐，自然是图更大的利益。
这六个孩子，就算没有凉西城一事，能否顺利长大都是未知数。
他们都是要被送去一些特殊服务场所的，进入了那里，不会再有出去的希望。
夙羲借余光悄悄打量桌边的李路，男人正皱着眉头用嘴撕下一块馒头。
通过从锦绣那里打探，以及夙羲的观察，他大概猜到李路与同伴失联了。
他们本不会由一人来押送货物，六个孩子，怎么也要两人轮班才行。
凉西城便是他们拐走富家子后的第一个长期落脚点，也是用来躲避这些货物原生家庭的手眼的地方。
但如今战事一起，凉西城估摸着时日也应该已经被围了，李路的同伴若出了城，生死都不定，更不可能重新入城。
他们这种渣滓平日还好说，可以乔装进城，也可以佯装躲祸花钱买路，可一旦到了战时特殊时间，凉西城的盘查便会严上加严，他们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会暴露。
团风终于吃完了他的一半馒头块，夙羲也将思路推向了下一个阶段。
他想，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找师姐和绾绾，否则……团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要怎么在凉西城接下来的劫难中存活？
活不了，这六个孩子都活不了，他们身处异地他乡，没有父母在，没有家族庇佑，谁能管他们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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