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目已到尾声。
申有时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座椅上,大脑如泥巴,支不起任何思考的神经元。
现在的他是谁?躺在座椅上的他是谁?
如果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自我”是自己的话,那么,荧幕里的那个他又是谁?那个在巨大的画面里倒下的、眼睛甚至未能完全闭上的他,也是他申有时本人吗?
不是的,申有时喃喃道:“那一定不是我……”
可为什么,他一样感受着屏幕里那个自己身体的剧痛和麻木……
他再次抓起手边那连在座椅靠背上的“帽子”,丝丝缕缕如蜘蛛网一般的电线胡乱缠绕。
“快跑!”
申有时听到熟悉的女声从入口处传来。
啊……入口……也是出口,那个他在“梦里”心心念念寻找的地方,如今就这么平淡无奇地闪着光印在他的眼里……
“跑!”又一声大喊,止住了申有时回忆的情绪。
“申有时!”那人大喊。
“何处枝?”申有时拨开散场时松散的人群,在三三两两的肩缝头顶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人背着光朝他的方向跌跌撞撞的奔来。
申有时看不清脸,但那在光影下映出的双麻花辫,是他吐槽过的何处枝没错了。
那时甩他一句“不懂审美”的何处枝,正毫无美感地撞开人群狂奔过来。
“怎么回……”
“逃!”
何处枝不由分说地一把掐住申有时的手腕,抓着他速度不减分毫地朝着剧场侧门的方向逃命。
“你这是逃命吗?”申有时被拽住的胳膊下一秒就要脱臼。
何处枝一个踉跄和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大哥撞个满怀。
“大哥你……”
“什么大哥!你往后看!”
何处枝觉得,申有时再这么磨磨唧唧下去,他们马上就要被刚才的噩梦追上了。
她稳住自己被撞得快要站不稳的脚步,不管不顾地拽着申有时,带着他再次奔向“生”的出口。
申有时在步履不停的奔跑中见缝插针地回头看,他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能让何处枝这么不顾形象的逃命。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之前他们在座位上惊醒,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在银幕上“死去”更令人害怕的吗?
于是他朝着身后紧紧跟随的影子看去。
只一眼,申有时就确定,他们比梦魇更可怕。
他惊得瞪圆了双眼,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何处枝的步伐,快速超过她。
慢与快之间,他们交换了角色。
申有时跑在了何处枝的前面,他被拉着的手松开,转而变为拉着她的。
他们互相拉扯着逃命。
这一次,找不到出口的话,毫无疑问,他们会再一次“死”去。
在现实中死去。
梦里的那群恶魔追到现实中来了。
那时的何处枝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不顾观众的埋怨,在剧目结束之前匆匆离开剧场,她是冲着剧场管理人员去的。
她叉腰捶胸,指着工作人员述说自己被精神控制的经过,述说自己在未经告知的情况下,被人敲开大脑将自己的思想看个精光的遭遇。
可下一秒,梦魇修成了人形,直冲着她来。
她甚至顾不上听一听他们说的是什么,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打算。
他们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何处枝知道,他们是来索命的。
帽檐低压,面孔隐在阴影里的保安,那个在梦魇里挥舞着电击棍,对着何处枝的手臂猛烈一击的保安头头,正带着他的四个小弟,再次朝她逼近。
就如同现在一样。
何处枝被申有时拉着,左拐右拐地绕过挡路的座椅。
她在擂鼓的心跳和近乎窒息的喘息声中,朝后看了一眼。
他们的距离在拉进。
何处枝清楚地看见,保安头头的手伸向了腰间别着的电击棍。
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一般,她的肘窝刺痛,浑身颤抖。
“啊!”
剧场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有人甚至专门停下来观看这一出新上演的好戏。
何处枝被人绊了一下,摔倒在座椅上。
而她与申有时拉着的手,从梦里到梦外危急时候未曾主动松开的手,终于滑开。
“处枝!”
申有时顺着惯性刹不住车,向前两步后终于停下,回头却看到那个戴眼镜的保安将手伸向了倒下的她。
“呀啊!”何处枝气得大骂。
戴眼镜的保安薅住了她的头发。
大爷的!他搁这儿报仇来了!
何处枝只觉得自己的头皮瞬间被拉紧,她的躯干连着头的动作一齐向后仰去。
她忘记了疼痛,巨大的失控感和无措感向着她侵袭,恐慌从她的头皮直钻入她的脊髓,她战栗不止。
何处枝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可她明明只是被扯住了头发而已。
她双手抱住头压着发根,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脑袋,不让它像一株无根浮萍一样在一阵又一阵的撕扯浪潮中被湮没。
她还想活。
“救我……”
何处枝从痛苦的呜咽中挤出这两个字,她眯起眼睛看向身前的申有时。
他朝她来了。
他来救她了。
可他自身难保。
申有时给了眼镜保安一拳。
保安头头带着他的小弟们还给他四拳。
肉与肉的撞击扎实地落在他的眼眶上、鼻梁上、肚子上和下巴上。
何处枝看见他因疼痛而躬身,又因疼痛而向后仰去。
连带着她“生”的希望一起,向后仰去。
她看见保安们撇开他,像狼群围攻猎物一样,向自己围拢过来。
就是现在了吧,何处枝心想,要结束在这里了,自己要留妈妈一个人在这疯狂的世界上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神啊!这是“梦中梦”,对不对?求求你!让我再一次从剧场的座椅上醒过来吧!神啊!一定是这样的……
“干什么呢!”
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将闭眼等待救赎的何处枝叫醒。
她睁开眼睛,四周都是装着统一穿着制服的恶魔保安们,她根本就看不清来救她的“天神”们长什么样。
“干什么呢你!还有你!你!”
“就是,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威严的指责声持续传来,其中夹杂着几声鸣不平的抱怨。
何处枝感觉到自己头上的力道小了很多,她微撑起上身,从人群的缝隙里往外看。
“脸背过去!”
还没等她瞧出个大概,伴随着保安头头摆手示意地低声呵斥,何处枝头皮上的力道猛地加重,她被拽得背过脸去,被五个保安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一点也看不见帮她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被保安挡住的人依旧在试图交涉。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是剧院的保安吗?无法无天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群殴别人,那还是个小姑娘吧!”
“不是这样的先生……”
何处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她噩梦里不断循环过的“安静”“自由活动”的那个声线,是保安头头的声音。
那个声线继续说:“他们俩违反了我们剧院的规定,我们正处理……”
“违反了什么规定都不是你们群殴别人的借口!”天神一般的浑厚声音继续痛骂,“就算违反了法律,那还有个陈述事实的机会呢!你们比国家法律还牛气吗!”
何处枝这一刻觉得,她的祈求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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