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枝合上票夹,塞进包里,出门上班。
经过了昨天的梦魇,何处枝对剧场的感情变得复杂了很多。
在昨天之前,她是喜欢看剧的,这也是受到妈妈的影响。
可是经历昨天之后,她害怕了。
她害怕保安依旧不放过她,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
她害怕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又陷入梦魇的控制之下。
她更害怕的是,当她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自己刚才做的噩梦被原原本本地暴露在剧场观众的眼前。
本来同样是作为观众来到剧场的她,被迫成为了别人的观看对象。
她讨厌这一点,讨厌那个在剧场被剖开的自己。
她在地铁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手上的票夹翻开又合上,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去的话,辜负了妈妈的良苦用心,去的话,自己心里那关又不好过。
她在无尽的纠结中,甚至希望今天晚上永远不要到来……
写字楼里,激烈高昂交流声依旧掩埋不了空气中的颓靡气息。
“小何,今天早上市里刚出的那起跳楼案,你跟一下,下班前把稿子交给我。我的要求是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何处枝强撑起精神,“你只要爆文。”
“嗯,”项目组长翟晓山斜一眼她,“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何处枝疑惑,他是把我当成新人了吗:“不是啊,我前年入职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这一年在干什么?学习标点符号的使用规范吗?”
大爷的。在这等着呢。
何处枝笑得尴尬:“我还得多跟您学习。”
学习阴阳怪气的艺术。
何处枝心里骂骂咧咧,嘴上还是谄媚的应和,目送走了难缠的组长后,她终于直起腰杆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收集素材。
她一直认为,这类新闻类的稿件,最好的收集素材方法是走到现场、走到人群中去,将自己作为一个观众,去听、去看、去推演故事的全貌,而不是坐在工位上从网络上截取只言片语,拼拼凑凑弄出来一篇所谓的“潜在爆文”。
不可能爆的,她知道。
但她也不可能去现场找故事的,她也知道。
因为打车要钱,而公司不给报。
绝不可能掏自己的钱为公司谋发展,这是她作为一个打工人的宗旨。
表里不一。这是何处枝工作以来学到的最基本的素养。
心如止水。这是何处枝对待工作时最虔诚的敬意。
作壁上观。这是何处枝能将自己快速地从情绪中抽离的必胜法宝。
何处枝上班一年多了,在组长的眼里,依旧是个新手。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写的稿子总是束手束脚的,不敢放开了干,也不敢往出格的方向写,写个小新闻也总是想要尽量严谨,不愿意为了写狗血而编造狗血。
于是她的稿子也就一直表现平平。
好在,何处枝的图文排版能力一绝。
如今市面上有各种各样的排版工具,但只有她,能让死板的模版生动起来。
单单是图片和表情包素材,就整整齐齐地塞满了她两个硬盘。
公司里所有的写作大佬,都排着队找她帮忙排版。有了她的加持,文章的留存率能大大提高。
这足以让她在公司活得有声有色。
而爆文,只是她可遇而不可求的成绩罢了。
再加之她负责的是公众号板块的稿子,而众所周知的,这个平台本身的流量已大不及以前。
如今是短视频的时代。
申有时他们的短视频部门就踩到了风口上。
何处枝和申有时是同一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两人在大学时就认识了,毕业后,出于各自的原因,先后来到了这座小城市,进入了同一家公司,也成为了彼此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申有时所处的短视频部门如今是公司业务的主力,近段时间业绩蒸蒸日上,绩效奖金拿得手软,手上闲钱多了但小城市里的娱乐并不多,于是他近几月便跟着何处枝养成了进剧场的烧钱爱好。
何处枝并不是有钱人。
却从妈妈那里继承下了这个烧钱的爱好。
同样的,妈妈何文秀也不是有钱人。
而且,与其说“看剧”是何文秀的爱好,不如说,她是将其当做一个警醒自己的手段。
按照妈妈何文秀的说法:“你爸当年用一张话剧票骗到了我,从那以后我就被他拉近了圈套里,困在高利贷的无底洞里出不来。我不可能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于是,母女两人躲出来以后,何文秀的工资除了日常开销之外,唯一的大额花费就是给何处枝买票。
话剧、舞剧、音乐剧……通通让她看个遍。
“这并不是多么高雅东西,”何文秀反复对她说,“不过是另一种费钱的娱乐而已,它甚至比不上你每月和同事聚餐花的钱多。”
“还有,不要轻易踏进名为‘爱情’的暗河,那里并不如看起来清澈。”何处枝牢记妈妈的叮嘱。
“稿子写好了吗?”
距离下班还有一小时,项目组长翟晓山就来催进度了。
“内容差不多了,正在想劲爆标题……”
“那男的为啥要跳楼啊?”
何处枝将鼠标划了又划,淡淡开口:“借了钱炒股,还不起,妻离子散……”
“死了吗?”
“没死成。”
和何处枝她爸一样。
明明是他自己想下沼泽,却哄着家人一起,到最后自己反悔了,就理所当然地踩着她们母女俩的头往沼泽外爬。
“可惜了,啧。”翟晓山噘嘴感叹。
“是啊,可惜了。”何处枝轻飘飘地说,像是在感叹眼前,又像是在可怜自己。
“处枝,下班一起吃饭?”申有时路过她的工位时,手捂着嘴悄咪咪地说,“顺便复盘一下昨天的事情。”
“今天不行,我和我妈约好了……”
“看剧”这两个字,何处枝还是没能说出口。
想到今天又要去到那个危险的地方,何处枝就惶恐。
她挤在晚高峰的地铁里,心里堵得慌。
要是剧场在这一刻爆炸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跟妈妈解释她为什么不想去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能告诉妈妈的,她的生活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而作为妈妈新生活里唯一在乎的人,何处枝不想给她添乱。
地铁呼啸,何处枝像一件传送带上的货品一样,被投递到了剧院门口。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在三十度的夕阳余温里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不会有人注意她吧……何处枝在心里暗自祷告,她拢了拢脸上的防晒面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何处枝装作等人等得无聊的样子,脚下一步一步地跳着青石砖地面的格子,一边四下张望着,每一个从她身边路过的人,她都会仔细分辨。
那五个保安的脸,如今已经雕刻进她的脑袋,她不可能再将自己、甚至连同自己的妈妈一起,被拉入另一个危险地带。
何处枝抬手看表,距离剧目开场还剩半小时,何处枝已经看到剧院大厅里开始检票了。
“妈,你到哪了?”
确认四下安全且没有保安蹲点之后,何处枝编辑好消息发过去,等着妈妈等红灯的时候回复她。
夕阳西沉。
晚霞将远山晕染成狭长的紫橙色。
二十米开外,一个身材高大、蓄满胡须带着鸭舌帽的男子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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