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剪了刘海的前几日时间过得很慢，一天好像生出了48个小时。她每天每天地照镜子，想头发快一点长到可以再扎上去。
但八月快要结束，她没时间关心刘海，每日都应该写的字帖还停在第十多页，五篇命题作文一字未动，好在《暑假生活》是写完了，读书笔记甚至写得超出。
她读完了《小王子》，觉得没有《海底两万里》有意思。倒是合订本后面那篇《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让她印象更深刻，因为这篇的标题在写读书笔记的方格本上甚至需要占两行的位置。
太好了，一页的摘抄又可以少找一个好词好句。
布宜诺斯艾利斯，方雯第一次记住这么长的地名。她不知道这个城市在哪，不用查也知道很远。她最远去过省城，是为了去省医院看望生病的三姨。
她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也到过省城，在国庆节看升旗，一大早坐大巴车到了省城广场，被身后人推着挤着向前涌，护栏那边是一群踏步很响的人，她坐在方志勇的肩膀上，看着红旗就那么升起来了。
后来二年级课本上学到**，方雯兴奋地分享她看升旗的经历，大家都羡慕她，就连平时常常炫耀自己运动鞋品牌的同桌小胖子说话也带了羡慕：“哇，你去过北京啊……”
她没有撒谎，她只是记不清了，二年级的方雯不知道北京有多远，在她心里或许是比外婆家远一点。但现在的她不同了，她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很远，比北京还要远。
暑假结束，她找李之和还了《海底两万里》，又借到一本《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李之和顺带清理出一堆过去的作文集送她。
六年级开学报到那天，方雯照例起得很早，她是附近小学生中唯一一个在县城里上学，从来不会和其他上学的人遇上。只有三年级那么一天，因为方志勇出门太着急一脚油门踩出去都没发现方雯不在车上。方雯一路哭一路追，路上渐渐看到有红领巾和她迎面相遇，他们走路去职工小学上课，诧异地看着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同龄人。
这个年纪上学还要哭吗？
好在之后再没有这样情况发生。
上半学期开学后总是比下半学期好过一些，因为很快就会有中秋和国庆节。学校今年也照例发了观影券，让学生在中秋前一个周末去文艺中心观影。
影片一般可以二选一，动画电影也有，冒险篇也有，会在影片开始前放一段安全短片，然后统一要求学生上交观后感。
其实放什么电影老师们不关心，只要把安全短片的观后感写好就行。
方雯不喜欢文艺中心，那个地方平时疏于管理，没人打扫，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在承办活动的时候会草草打扫，人们就热热闹闹地来了。
文艺中心不仅放电影，比如她在的舞蹈班就会每年在这搞一次汇报演出，她在这个舞蹈班训练7年了，连接左右台侧的后台通道里，每一间更衣化妆室她都进过。她在的班里，有整个舞蹈班唯一一个男生，他叫陈向晓。
方雯很羡慕陈向晓，无论他表演的时候站在哪，都能被看到，不会出现像方志勇来看汇报演出结束了才发现看错了人的情况。
方雯和陈向晓在舞蹈课里很熟悉，但很少说话。县城太小了，只有三所小学，但他们不在同一所，也是因为县城实在太小了，各种培训班也不多，总是能碰上熟人。
她倒没想到会在等散打教练上课的时候遇见陈向晓，他在这里练跆拳道，练了很多年。也是，反正都是踢腿的事。
这个散打课一开始只有方雯一个女生，也只有她这一个小学生，或许她这个年龄段的家长里，方志勇眼光最独到的，坚持要让她学个防身术。和她一同训练的都是臭烘烘的中学男生。对比之下，和陈向晓说说话已经算优先选择了。
但陈向晓在武馆总是避着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跳舞的事情曝光会被武馆其他男生嘲笑。
不过好在没多久来了一个大姐姐，第一天见到方雯就特别喜欢她。大姐姐比所有中学男生都要大，她会在别人聚在一起聊天大闹的休息时段拉过独自一人的方雯，问她能不能看出来她今天戴了美瞳，是绿色的。
好看。
方雯点头说。
但其实她没看出来，因为训练要摘框架眼镜，她已经近视三百度了，也不敢凑近了看。
大姐姐其实是武馆老人了，只不过之前停训一年，申请上了德国的研究生，出国前再练几个月。
几个月过得很快，直到某个周六下午，大姐姐没有再来训练，方雯又落入独自一人的境地。
之后的某一天，在几个班一起做体能训练时，陈向晓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沙袋拿错了，那个不是你的重量。”
方雯做了两个高抬腿，无所谓地摇头，“我觉得还行啊，就这样吧。”
陈向晓欲言又止，最后转身走了。后来方雯才知道长期训练的人在馆里的沙袋是固定的，她那天绑的是陈向晓的。
体能训练三周一次，到秋末就没有了，主要是因为雾霾，家长们不让孩子在户外运动。
方雯和陈向晓之间达成了无言的协议，甚至会在周六下午武馆训练结束之后一起买了吃的，走路去舞蹈班。
“听说□□级合班了……”有天陈向晓在啃蛋挞时提起，酥皮簌簌往下掉，他赶紧抬起右手去接，后面的话也没继续往下说。
方雯嫌弃地瞥他一眼，把嘴里的“爆爆珠”一个一个咬破。她当然知道，这个舞蹈班老师特别严格，八岁以后中途插班根本不要。到了初中，舞蹈班里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往往会把两个考级班合成一个。
这是方雯上初中前最后一场汇报演出，文艺中心的厕所不知道哪里又漏水了。方雯只是去洗一洗擦过宝宝霜的手，就感觉舞蹈鞋拇指下面微微有了湿意，她低头一看，本就不干净的鞋尖被浸了一点点水。
她头皮发麻。
虽然只是一点点。
直到上台她的鞋都是湿的，不过这次好在方志勇在技巧展示节目里找到了她，虽然24圈旋转他只录下来不到十圈，但是进步显著。
汇报演出之后一个月和春节半个月是一年里唯二不用练舞的时段，但方雯和陈向晓还是会在武馆再见面。
令她意外的是，收到了一个礼物，是大姐姐给她的。方雯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出国一年了。姐姐送了她一本画册，里面夹了两张某个演出的纪念票，上面画着某个剧院，金碧辉煌。
是和文艺中心完全不一样的舞台。
不过没关系，这个夏天过去她就上初中了。在她反应过来以前，陈雅君说着“以后要好好学习“，告知方雯以后不用再上任何兴趣班了，顺便把她书桌上的课外书收起来，让她少看闲书。
方雯拿着《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去找李之和还书，这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他了。
“说是他上高中和他奶奶看病方便，搬省城里去了。”
那些老旧的作文书卖到了废品站，白丝袜、连体衣和武馆发的坎肩一起装进塑料袋里，扔到了工厂的大垃圾箱。
童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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