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喜刚把阿音从村西头的家里背回来,吴大嫂就匆忙赶回去上工了。
聂鹤筠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大家熬药。
卫喜平日在家就负责照顾逢惊越的饮食起居,煎药之类的事做得十分熟练。
逢惊越在一旁十分小心地扇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炉。
“病秧子,难得你伺候别人一回,这么上心?”聂鹤筠打趣他。
逢惊越没理会她,依旧专心致志地查看药炉。
“小姑娘身子弱,落下病根不好。”逢惊越肃然道。
聂鹤筠进屋翻找出几本书,放在阿音床头,想着她要是醒了,可以解解闷。
她轻轻试了试小姑娘的额头,已经不热了,但还是咳得厉害,这会儿闭着眼休息。
聂鹤筠想起吴大嫂出门的时候也是满脸疲倦,心想昨天肯定又折腾了一晚上。
一上午聂鹤筠都在院子里看闲书,十分宁静。
反倒是逢惊越在屋里院子里跑来跑去,查看小阿音的病情。
蕊莓端着药碗要进屋喂阿音吃药时,经过聂鹤筠身边,她看见逢惊越在一旁也要跟着进去。
“病秧子你身子也虚,别被感染了,让我去吧。”她站起来就要同蕊莓一起进去。
谁知逢惊越却摇摇头说:“无妨。”
“难得见你对人这么上心,那好吧。”聂鹤筠撇撇嘴,于是三个人一起进去了。
本来坐在床上翻看闲书的小阿音一听见她们进来,立刻把书放好,假装继续躺着。
聂鹤筠没注意到她放书,只看见她的小身板迅速地钻回被窝里,就笑着说:“阿音,起来吃完药,我们一起看《魔侠漫游记》好不好?”
阿音听到《魔侠漫游记》后立即翻过身来,只漏出一张稚嫩的小脸,红彤彤的,却因为闻见中药的苦味就立刻想作呕,又缩了回去。
蕊莓好不容易拿着蜜饯儿诱惑阿音,让她喝了药。
聂鹤筠拿出来《魔侠漫游记》,坐在床边从头开始看,故意离阿音很近。
屋里只剩她们两个,小阿音突然问她:“筠姐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聂鹤筠错愕:“阿音想听实话吗?”她放下书,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音轻轻地点头。
“我来是因为你的歌声,留下来是因为你。”
她面对小孩也这么直接、坦诚。
“我娘说要我好好配合周大人,可他太严厉了,跟我爹一样,我看见他就害怕。”
“阿音以前有没有来大槐树下面玩,阿雪她们为什么说你不喜欢跟她们玩?”聂鹤筠怕问多了她反而不愿说,就问起自己一直疑惑的事。
“我来过呀,那天姐姐你从一辆大马车上下来,一溜烟儿就跑进院子里了,我后来就经常偷偷趴在王二家的破墙头上往这边看。”
阿音她娘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就总爱说“一溜烟儿”,所以她也有模有样地学。
聂鹤筠瞪大双眼十分震惊:“为什么要偷偷地,我很吓人吗?”
阿音噗的笑出声来,然后又敛声低眉:“因为小棍他们抓到我偷偷读书,笑话我字都读不准,阿雪和他是姐弟,我不敢和他们玩。”
聂鹤筠看见阿音的手一直在绞被角,声音也越来越低。
她想起来阿音家的家境还有吴大嫂每天的辛苦,她独自抚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应该没有钱额外供阿音读书。
阿音的确是个很敏锐却又十分坚强的女孩。
聂鹤筠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刚要说话时却听见蕊莓的声音。
“逢公子,您怎么……”蕊莓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只好在逢惊越的眼神暗示下装作没看见,继续走进门内。
“少夫人,刚才李婶过来说寻鸿斋的人也来了!”
聂鹤筠转过头去:“什么?”
聂鹤筠只好先摸摸阿音的头,把《魔侠漫游记》塞进她手里:“阿音,姐姐先出去一趟,你先在这里看会小人书,有需要就喊蕊莓姐姐。”
随后她站起身来低声问蕊莓刚才是怎么回事,蕊莓刚要回答,却见逢惊越出现在二人面前,只得闭嘴。
“薛沛易亲自来的,他已经去请周大人了。”
聂鹤筠无暇顾及刚才逢惊越的事,听见他的话后皱眉道:“果然要来,但怎么是他?”
“不过阿音现在在这里,想来周大人也会提醒他们。”
“也对,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来这里抢人。”聂鹤筠舒了一口气。
聂鹤筠又想起一件事,于是靠近逢惊越低声问他。
逢惊越凝眸沉思了一会说:“我这就给父亲写封信。”
“多谢。”
逢惊越回屋去写信,聂鹤筠站在大堂思索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刚才逢惊越难不成在偷听我和阿音讲话?!”
难以置信。
聂鹤筠推开阿音房间的门,见她正在认真地翻看,就轻手轻脚地坐在一边。
“筠姐姐,你这次走之前可以送给我一本书吗?”阿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聂鹤筠正在倒茶,诧异地抬头:“阿音很想读书吗?”
床上的小人重重地点头。
“那等你病好了,跟我一起去城里上学堂好不好?”
阿音愣住了,好久以后才慢慢说:“我娘没有钱让我读书。”
“放心吧,阿音不用担心钱的事。”
傍晚时分,贺岩又说起书来,他虽然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干这个老本行了,但昨天说了好几场后,状态已经找回来了。
如今大槐树下,比昨天的人还要多,甚至还有邻村的百姓过来听他说书。
蕊莓给阿音披了件外衣,和她坐在一起听书。
逢惊越先聂鹤筠一步出门,在四周闲逛,他平时很少在乡野游玩,所以很稀奇。
隔壁的刘三家的后墙上居然有人题诗,怀古伤今、寄人离思,他情不自禁吟诵出声。
“逢公子好雅兴,在乡野墙边也能见文人雅趣。”
一道凌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逢惊越急忙回头看是谁。
“薛公子。”逢惊越对他抱有一丝敌意。
薛沛易微微一笑:“重阳宴上时见逢公子和夫人伉俪情深,无缘说话,没想到今日能在密村重逢。听闻逢公子新婚后,聂夫人就执掌了时雅斋,既是同行,又同在密村,何不引荐一下?”
逢惊越冷眼扫视他一下,客气地说:“天色已晚,鄙舍简陋,不便接待您。告辞。”
逢惊越也不听他再说客套话,立即转身回去。
薛沛易自然没有追上去,反而面不改色地朝大槐树下热闹的人群走去。
周围都是山野村夫,薛沛易尽管是站在角落,也依旧惹人注目。
身旁的人都不认识他,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逢惊越走到门口时看见聂鹤筠坐在那,完全沉浸在今天的奇诡故事里,丝毫没注意到慢慢靠近她的逢惊越。
“鹤筠?你跟我进屋一趟。”
啪的一声,聂鹤筠手里的小玩意掉在地上,聂鹤筠吓得一哆嗦,直抚着胸口说道:“你故意的吧?”
“薛沛易来了。”逢惊越言简意赅。
“在哪?”聂鹤筠四处张望着去找,但是她被一群人遮挡了视线,看不到薛沛易在哪。
逢惊越挡住她,直接上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先跟我进屋。”
“放手。”聂鹤筠很不爽。
逢惊越此时态度却十分强硬,他拉进两人的距离,低声在聂鹤筠耳边说道:“边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也知道有这么多人看着,还动手动脚?”聂鹤筠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脾气古怪得很,反而就想跟他犟。
她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意思跟他翻脸,只能尽力挣脱。
“你弄疼我了。”聂鹤筠本来听书听的好好的,忽然被他吓一跳,也不解释就要硬拉她回去,逆反的心思也跟着捣乱。
忽然感觉手腕一松,聂鹤筠刚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逢惊越整个人要倒在她身上。
“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聂鹤筠低声怒斥道。
逢惊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松了力气把重量都抵在聂鹤筠身上,声音十分虚弱:“扶我回去。”
聂鹤筠闷着一口气,赶紧扶住他,旁边的蕊莓问她怎么了,有几个村民也扭过头来看。
聂鹤筠只好边搀着他边强笑着说:“头晕的旧疾犯了,老毛病了,大家继续听继续听。”
随后由蕊莓在一边帮忙扶着,他们进了屋里,让逢惊越躺在床上。
聂鹤筠黑着脸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背对着床。
蕊莓拿手帕给逢惊越擦汗时听见他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实在听不清,就只好喊聂鹤筠过来看。
“夫人,公子犯了什么旧疾一下子晕了,现在头上一直冒汗,嘴里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怎么办啊夫人?”
聂鹤筠发泄似的锤了一下桌子,拧着眉站起身:“你去把药箱拿过来。”
随后她便来到床边,没好气地靠近他去听他在说什么,好不容易听见仨字:“静心丸。”
聂鹤筠便告诉蕊莓把静心丸拿过来就好。
蕊莓喂了药之后,逢惊越果然安静了下来。
聂鹤筠坐在桌边示意蕊莓先出去,蕊莓看她脸色不好,但是不敢多说什么。
她自己在那里生闷气,一想到逢惊越在床上好好躺着就烦。
她一回头,正好看见逢惊越挣扎着要坐起来。
未遂。
聂鹤筠冷眼旁观他坐起来的整个过程,但他好不容易坐起来又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她。
“他不怀好意,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逢惊越才缓过来,声音很微弱。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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