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返回金桂巷旧宅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与邻里寒暄的慕容修。
人来人往的巷子内出现一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引起不少人好奇,恰好慕容修是个舌绽莲花、毫无架子的“江湖骗子”,极快地与路过的百姓打成一片。
“你怎么来了?”萧偃下马,掏出钥匙开门。
慕容修送走正聊得火热的阿婶,满是笑容的脸突地一变,咬牙切齿道:“萧兄弟,你知不知道你从院里搬走之后,沾你的光才得占方寸四壁的‘小跟班’就被扫地出门,睡天街!”
他知萧偃不欲暴露身份,便把进奏院的“进奏”二字抹去,把“幕僚”换作“跟班”。
进奏院不至于要给萧偃身边的人脸色看,虽然话夸张了些,但慕容修自知那里并非长久容身之处,故而来寻他,跟邻里们闲话的时候,只说自己是他在北境结交的故友,上京前来投奔。
萧偃推开旧宅大门,引着慕容修入院,慕容修打量一番。
“主屋定为令尊萱堂所居,东西两侧一大一小的房屋当时你们姐弟一人一间,看来我是逃不掉睡大街的命运了。”
萧偃白了他一眼,这人虽有时颇不着调,但眼力见儿并不差。
“怕你睡大街冻死,你出城去住我进城前租下的房子,亲卫也暂居于院内,还能顺便保你安危。”
慕容修一脸动容,差点就痛哭流涕:“要不是怕伤了萧侯的颜面,我恨不得日日去催促工部,让他们尽快把太后赏赐你的宅邸修缮好,唯有萧侯住得舒坦,我才能在这洛都‘白居易’啊。”
见萧偃不接话茬,慕容修又道:“催得快些,令姐也能早日下山,不是吗?”
慕容修已经摸清萧偃的脾性,同一件事以他的角度说来,他未必在乎,但是换成他阿姐,他便在乎。
慕容修倒是乐了,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人能管束着他,真乃奇事。
为了让自己早日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慕容修果断把李宴方搬出来。但兴致不高的萧偃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心思活络的狗头军师心道:坏了,这一把双刃剑,第一道口子怕是要先割着自己。
但这把剑没砍下来,而是砍到心力交瘁的萧偃身上,他苦叹一声:“宅邸最晚在年前交付,还余一个月的光阴,只是……我尚不知如何面对她。”
更何况,朝夕相处。
来龙去脉他已弄清楚,本该高兴,却十分无力,他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回来,若是早些回来,阿姊便不用遭此劫难了……
至于将来,他徒然生出望洋兴叹的辛酸惆怅。
慕容修揶揄道:“这不符合你惯有气性,想必是‘关心则乱’,倒不如说情爱一事最是磨人,让一位常胜将军吃了败仗。”
自抵达洛都以来,萧偃在慕容修面前从未回避过他对李宴方感情,慕容修便懂得他的势在必得。
且按照萧偃的性子,将来定要风光大婚。凡尘俗碍,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但萧偃此时此刻的退步迟疑反倒让慕容修坚信了他用心之真与用心之诚,他对李宴方的情意,绝非一时意气所致。
“欲,是进攻;爱,是克制,”慕容修摇头又点头,“哎呀,我慕容修真是天才军师,一不小心就窥探到感情的真意……”
慕容修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却误打误撞下对了判词,萧偃瞧他那得意的模样恨不得把他丢出门外,让他睡大街。
萧偃反唇相讥:“你一个未经情爱只懂钻书缝的家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你懂什么!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心烦意乱的萧偃打断他即将开始的侃侃而谈长篇大论,安排了个差事给他。
“我看你是闲得慌,城西有楼名为四和春,据说它地下有一鬼市,专做见不得光的生意,我怀疑外贼是以四和春楼为据点,你去查一查。”
慕容修闻声后立刻收敛了志得意满的小神情。
他们早在抵达洛都之前便追查这一条线,但是对方做得实在隐秘,好几次找到线索都立刻被斩断,若是真有一个阻隔“人间”的神秘鬼市,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藏污纳垢之所。
“得令。”
慕容修正要出门,一头撞上前来报信的亲卫,那亲卫步履匆匆,神色严肃,约莫是要事。
那亲卫道:“上清观传讯而来,今晨卯时,李夫人遇袭……”
“什么?”萧偃匆忙起身,急切道,“我去看看!”
说罢,身形如被狂风卷吹一般踏出了门。
*
一夜的光阴,足叫萧偃查明真相,除去陆仁,设计徐熙,掩盖秘密,但也足以叫上清观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心动魄。
萧偃快马加鞭至上清观时,紫电已率人在院前跪迎
“属下等无能,险些铸成大错,请主子责罚。”
紫电等人清楚,主子何等看重院中的女子,他们差一点就得提头来见了。
唯有山间风声不辨情状,依旧来去吹拂枝桠,弄出沙沙响声。
正在紫电等人焦灼地等待发落,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如冰击翠玉的嗓音。
“如萧侯先前所言,紫电等人的职责是守护我的安危,既然我无事,你又何必惩处他们几人?”
李宴方自内院中走出,如乘风而来的仙子,身姿翩然,步伐轻盈,她依旧一身素衣,只不过头上不再戴绢花,而是在发髻上缠了一条缠枝兰花纹的云水蓝色丝缎,再别以两支云纹羊脂玉簪。
她无恙,加之那多惨白的绢花已无影无踪,这倒让萧偃心情好些,想到将来紫电他们与李宴方打交道的时间不会少,故而卖一个人情给她也是极好的。
“既然李夫人开了金口,就免了吧。”
紫电一行人齐声道:“谢李夫人,谢主子”。
他阔步上前,行至她身边:“听闻阿姊在审问那几人?”
她点点头,转身:“有些事我要与萧侯说明。”
萧偃心仿佛被揪紧,阿姊莫不是眼见东窗事发,要将旧事给他说明?
那该叫她多心痛?
他宁可不要亲耳从她口中听到一言一行的事情经过,这不也是把他架在烈火上炙烤?
她痛,他势必会跟着痛。
可若是他承认已知缘由,岂不是更叫阿姊难堪?
不过三两步,他心中的思绪已经纷乱,他身形微顿,颤声打断:“阿姊,不要叫我萧侯,好不好?”
李宴方停步,侧过身,言中不辨喜怒:“好啊,萧凭陵。”说完便头也不回往看押贼人的小屋走去。
屋外有两位守卫,见主人至,恭敬地请人进入。
那为首的已经在李宴方审问后被敲晕,如今萧偃前来,守卫泼了一桶冷水,将为首的弄醒。
“将你所行之事从实交代。”
李宴方冷冷开口,立于他面前。小头目抬眼,那一股被毒蛇猛兽盯上的恐惧感和窒息感再度袭击心神,肝胆震颤。
小头目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她一个清冷似月宫仙的美人,下手竟然如此狠辣,最初他存心隐瞒,但他话音刚落,她便让守卫齐整地剁下跟着他、一起做事的弟兄们的右臂。
三条血淋淋的臂膀落地,头目才知她一旦识破,连反问与听人辩解都不屑,竟然是直接动手,比道上的某些人物还心狠手辣。
他只得招供,此时更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胆颤心惊地据实复述。
“两日前有人在四和春楼鬼市与我做了一单生意,买凶杀人,价格是二十五两金。”
“那人的目标正是眼前这位夫人,提出的要求则是让她死在上清观,伪造成贼寇入室、杀人夺财的假象,还告诉我等这位夫人拥有的地契、金玉等财物,得手之后,尽归我等。”
“只是雇主在鬼市中都遮掩身份,有鬼市作保,我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雇主要求我们今晨夜里动手。我们从隐蔽的小道爬上山来后就在上风向吹迷香,一炷香后我们以为守卫都被迷倒了,就进入院落中准备灭口,却不想守卫都是佯装中计,打得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以首触地,磕得砰砰响:“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小儿,在鬼市中替人卖命皆是生活所迫,求两位大王开恩,饶小人一条生路吧!”
小头目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女大王心狠毒辣,就是不知道新来的男大王是否心地善良,他渴盼着男大王能留条活路。
可稍稍抬头,他就见到一双如寒冬日光一般的眼瞳,光芒刺目却不带半点温度,那一张俊朗似玉琢的脸更是覆满寒气与杀意。
小头目目光与他触碰的瞬间,便胆寒地低下头,只觉身上寒衣单薄,捱不住这入骨的冷意,唯恐这两位大王一合计就下令把他大卸八块。
他将头埋得更低。
萧偃嘴角抿得极紧,若是他不早一步把守卫全换作自己的亲卫,那么今时今日,见着的岂不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心头的侥幸后怕、愤怒仇怨接踵而来,汹涌的情绪下,差点叫他当着阿姊的面把小头目的头拧下来。
他寒声道:“北境为防外敌入侵连年征兵,你四肢俱全,懂些三脚猫的功夫,若前往,军饷供你糊口不在话下,但你到底是怕死而已,所以投鬼市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心怀鬼胎,满口谎言,拖下去斩了。”
亲卫得令,将头目拖走。
萧偃心忖,应当同是徐夫人买的凶,源头、办事时机所差无几,只是徐夫人太过急切,尚不知上清观的护卫早已经被他换掉。
但心头疑惑升起,这两批人是否知晓彼此的存在?那件事的知情人究竟有多少?萧偃暗握紧五指。
此时,小屋内只剩李宴方与萧偃二人。
“萧凭陵,多谢你,若是无你,鄂国公府的护卫再与杀手内外勾结,我若要应对想必不易,倘若运气稍差些,只怕已经身首异处,让人拿去交差了。”
她微微侧身,疏离冷淡的面容上有些许柔情。
萧偃一听,心中柔波泛起:“阿姊莫要言谢,阿娘说我们姐弟要互相扶持,不是吗?”
李宴方轻叹:“你聪颖拔群,见着这一遭也当明白,鄂国公府有人要取我性命。我想也该是时候分道扬镳,免得你受我牵连。”
屋内寂静无声,良久,萧偃蓦地发笑。
“阿姊言辞郑重地来感谢我,就是为了要和我划清界限?让我知晓歹人计划,就是要我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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