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信物

旭日高升,萧偃将李宴方送回上清观后,带着青霜前往洛都远郊的飞捷大营。

而毫无睡意的李宴方短暂休整之后唤来紫电,准备带着照清前往洛阳城金桂巷,她心中有愧,欲亲口告知张静真噩耗,再安抚她。

晨光慷慨洒入金桂巷,巷中的百姓们开始一日的忙碌,一派烟火人间的热闹气氛迎面扑来。

头戴幂篱的李宴方策马而过,闷头往张静真家中去,张静真因是由何梦华抚养成人,成年立业之后便在何梦华家旁边购置房产,从而能更好地侍奉何婆婆。

她知晓何婆婆的住处,便能找到张静真。

不过须臾,李宴方一行人已至,照清轻拍木门,喊道:“张娘子在家么?”

张静真早已在家中做绣活,听闻有人寻找,急忙放下手中绣棚前去开门。

她乍见门外气质高雅出尘的遮面女子,一眼便认出了她,只是就在认出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骤一紧,小心翼翼地问:“贵人怎么来了?是不是婆婆有什么消息了?”

李艳芳一行人很快进入小院中,照清眼疾手快关上院门。李宴方摘掉幂篱,沉声开口:“去屋内,我和你说。”

张静真行动带着些迟缓,她心中升起不详预感,隐隐约约猜测此为大事。

屋内,李宴方沉痛道:“何婆婆已经去世了。”

张静真心道果然,泪花便不自觉落下,她掏出袖中帕子,擦拭泪痕,悲伤开口。

“夫人勿怪失礼,我是婆婆养大的,她于我如亲生母亲,得知死讯,我实在是痛难自禁……只是她老人家如今在何处,我这个做女儿的总要送送她,替她引引路!”

李宴方苦叹:“我如何不知何婆婆心地善良,将邻里中的幼儿皆视如己出,更是广结善缘收养孤女,你情之所至,孝心感动上苍,无人敢怪你。”

她停顿,强压下悲痛:“只是我来正欲告诉你,婆婆为人所害,但此事涉及广大,所以在接回婆婆之后不可大张旗鼓治丧,还请你与其他梳头娘子见谅。”

“敢问贵人究竟何事?”张静真双目通红,想到婆婆是惨遭毒手,她愤懑渐生。

“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已无从得知,只能大概猜出四和春楼中有人欲行不轨之事,叫婆婆撞见,那些人便杀人灭口。如今四和春楼内暗流涌动,你们梳头娘子切记能避则避。”

李宴方深知外敌与内鬼皆是心狠手辣之人,万不能再叫无辜之人牵扯其中,她绝不能将真相告知张静真。

谁知,张静真竟一把跪下,对着她磕道:“若日后贵人有可用我之处,静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娘子快快请起,”李宴方连忙扶住她,劝慰道,“我已非鄂国公府世子夫人,你无需如此,何婆婆亦是我的亲人,我也痛不欲生,只是那件事只怕牵连甚广,关系重大,不可轻易插手啊。”

张静真心一急,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哭道:“我是大活人,我有良心,我知道不能让待我如母的婆婆白死啊!若是还能叫恶人伏法,也是叫人快意的大好事,是大功一件,我如何能假装看不见,当作不知道!”

“夫人,你知晓的,我们做卖婆做梳头娘子的,最是消息灵通,那些平常人进不得的后宅,我们也能探出消息,我很有用的,求你……”

李宴方仰头,将莹莹泪光生生逼了回去,她小看了许多人,她只是以为让她们安全无忧便足够,却没想过她们一个个都外柔内刚,不惧艰险。

就像她拦不住何梦华要报仇要报国一样,拦不住张静真要替何梦华讨回公道,伸张正义。

“好,我答应你,但你现在一定不能轻举妄动,我若有需要会让照清传讯于你。平白无故搭进去,丧了命,反而无法为婆婆报仇,绝不可以意气用事。”李宴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

张静真抹着眼泪点点头。

李宴方稍安心:“那我先回去了,你日子照旧过,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安抚好张静真,心情复杂地离开。

打马回程,她路过旧宅,已经被萧凭陵打理过的旧宅与多年前一样充满烟火气,她因此想起爹娘。

在她开蒙学字时,最先学会的是自己的名字。

宴,海宴河清的宴;方,八方靖宁的方。

娘选的“宴”,爹挑的“方”,天下八方,长乐安宁,是父母对太平盛世的憧憬,亦是对女儿前途坦荡、得享安乐的寄望。

今时今日,李宴方开始渴望这个宏大、高尚、遥远的愿景得以落实。

若是太平年间,没有国仇家恨,就没有老妇慷慨赴死;若是长宁盛世,也就不会有后人的前赴后继,不惜以身犯险,求一个渺茫的公道。

怅然一声轻叹,头戴幂篱的女子挥鞭走过。

*

远郊的军营内,萧偃换上甲胄检视近日来飞捷新兵的操练成果,太后下密旨令萧偃扩军,眼前的两百人就是新征的兵卒。

他提出的征兵条件极为严苛,能选到两百人已是极其不易,更有一点,他有意控制飞捷军人数,这支大军不知何日开拔,未开拔前会一直扎营于洛都城外,对皇城形成威胁。

兵卒舞枪弄棒的洪亮呼和声,被他甩在身后,逐渐小去,人已到军帐中,慕容修正在忙碌,无论是两千旧人马的补给、训练,还是两千新兵的编队都叫他忙得脚不沾地。

萧偃脱下兜鍪,打趣道:“我瞧你挺适合这里的,到时也不必住城里。”

慕容修停下手中事:“像我这么忧国忧民的人,闲不下来。”

“军师高义,”萧偃揶揄他,“你倒不如想想太后究竟安的什么心,若是叫她知道我们忙活大半个月才征上两百人,无法交代。”

慕容修一瞥帐外,拽他过来,悄声道:“你有想法吗?”说完,他头一抬,暗示皇城所在方向。

“不曾有,若真的有,就算两千人能踏入皇城,歼灭禁军,我在朝中无根基,又如何坐得稳那椅子?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慕容修眉毛一挑,征兵之事萧偃早有打算,征兵条件严苛不负飞捷盛名,既给太后交代,又不显得他太过嚣张,按道理他不会再来讨论,真正的话题是最后一句,他忙问:“有新发现?”

“不算有,”他想起何婆婆,略带消沉,“只不过我把一半玉珏给了我阿姊,亲卫调动亦听她之命。”

慕容修震惊到结巴:“你的兵符没给出去吧?”

震惊于萧偃对李宴方的信任,和他行动的迅速,两人关系居然到了这等地步!

兵符自然不能随意交出,萧偃白眼相看:“你在想什么?我给亲卫不过是以防万一,我要是身陷险境有性命之忧,在这洛都里愿意尽心尽力救我,并且有能力的救我的只有她一个,真到了那时候你便与她参谋。”

原来是替自己留后路,慕容修以为他感情用事,却也听出情势危急的警告,他一介边将,加之现今风头过甚,处境确实危险。

慕容修点头称是,突然不着调起来:“你放心好了,我在投奔你之前为自己算过一卦,逢凶化吉,想必不是什么‘东家死去我逃出’的预示,你也一定安享晚年。”

萧偃无话可说,这人靠谱的时候挺靠谱,不靠谱的时候就是一疯疯癫癫的江湖骗子,按慕容修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们奇才总是会有点与众不同之处”。

“诶,对了,你的调用信物不是一对玉珏吗?只给令姊一半?”慕容修靠过来,突有所悟,“你该不会是把它当定情信物送吧?”

靠坐在主位上的萧偃不置可否。

“你和她说没?万一以后她发现你欺瞒了她,定然不快。你何必给自己留个隐患?”狗头军师分析起感情变化一样头头是道,“尤其是在坎坷的感情中,一点稍稍不如意就会勾起堆积的陈年旧账,届时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你这样得不偿失啊!”

“你知道为何会有‘饮鸩止渴’一说吗?”

萧偃四两拨千斤,大方地承认欺瞒,藏在心底的隐秘甜蜜也在此刻有了入骨的滋味。

慕容修气急败坏:“真是懂不了一点你们谈情说爱的。”

“那你这辈子最好别谈。”

慕容修严肃道:“我本就不打算!生有涯而学无涯,我精力有限,给不了姑娘全心全意的爱,便不去祸害人家。”

萧偃哂笑:“但愿你能初心不改。”

萧偃笑的,是他自己。

就连自负有极强自控能力的萧偃都无法抵抗梦中的侵蚀,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控,不得不承认“问世间,情为何物?(注1)”带来的无尽惆怅。

有时,他甚至觉得能像慕容修一样不沾红尘反而是好事,可下一瞬,陪伴在阿姊身侧的若不是自己,那他会有多么痛苦,多么煎熬,甚至是心生愤恨。

他担心有朝一日,那头被他封印于深渊的恶兽会挣脱锁链,越狱出逃,他就像那日在佛寺中一样,要杀陆韫之,要杀很多个陆韫之。

他靠着座椅,忧郁沉重地闭上双眼,困意袭来,他渐渐睡去,在彻底进入梦乡之前,他在想的是:待得了空闲,需去集市上给阿姊挑一匹好马。

注1出自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另外解释一下女主的名字用“宴”而不是“晏”的问题,这两个字都有安闲、安定、安宁的意思,在某些情况下“晏”通“宴”,古籍中有混用的情况,也出现过“海宴河清”的写法,但现代汉语多用“海晏河清”。

文里选择“宴”有一层原因,能设置一个小磕点,这一点会在后文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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