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年度技術論壇的會場,冷氣總是開得過強。邵苗站在後台,指尖微微發涼,不是因為溫度,而是因為下一分鐘,就輪到她上台,向總部的高管與各分公司的精英們簡報她耗時一年的研究成果。
「下一位,科銳分公司研究部,邵苗。」
深呼吸。她接過麥克風,踏上那條通往講台中央的短短走道。燈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望向台下第一排,那些決定著集團技術方向的大人物們。
然後,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個她絕不會認錯的身影。
林振宇。
總部的技術總監之一。他坐在第一排邊位,不像其他高管正襟危坐。他身子微側,手指無意識地快速轉著一支萬寶龍筆,筆桿在他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飛,彷彿自有生命。偶爾,他會抬手搔搔額角,或是將過於平整的西裝下擺再輕輕拉直一下,小動作不斷,整個人透著一股內斂卻不安定的能量。
邵苗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加速起來。
她還記得,好多年前,在教堂的青少年團契裡,他也是這樣。總是帶著一副好像沒睡醒的溫和表情,安靜地待在不顯眼的角落,手裡可能摺著紙飛機或轉著橡皮擦,彷彿心不在焉。團契裡的少年們有時會開他玩笑,甚至試圖「欺負」一下這個好脾氣的大哥哥,他也只是笑笑,看似無奈地任由他們鬧。但當哪個少年人真的遇到難處,躊躇著走近時,他那雙看似慵懶的眼睛會微微聚焦,然後用一兩句看似不經意、卻總能精準點破迷津的話,為人撥開雲霧。事後,那些「贏」了他的少年們會歡呼雀躍,卻渾然不覺自己得到的指引有多珍貴,而他只是退回到背景裡,繼續玩他的筆,深藏功與名。
那時,他是林執事。雖然沒有直接負責她所在的小組,但他的存在,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表面平靜,內裡深邃。她曾從他那裡得到過關於選填志願的關鍵建議,那句「選你擅長且能忍受其枯燥一面的,熱情才燒得久」,她至今記得。她也曾遠遠見過一次,當一位資深執事試圖強行推動一個他認為對青少年有害無益的方案時,他溫和依舊,卻用寥寥數語、幾個輕聲提出的問題,邏輯嚴密地讓對方啞口無言、冷汗涔涔,那方案從此再無人提起。那一刻,他周身散發的氣場,讓旁觀的她都感到一陣寒意與敬畏。
後來,他被派去支援新成立的教堂,見面就少了。只知道他事業極其成功,竟與自己在同一個集團。只是總部與分公司之間,隔著巨大的階級與距離,她一個小研究員,與高高在上的總監,毫無交集可言。直到近一兩年,她成為資深研究員,主導專案,才因工作需求,與他的部門有了些許郵件往返,內容僅止於最嚴謹的專業溝通。她隱約聽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說:平時看似隨和甚至有點散漫,但一旦被他認定問題觸及核心利益或原則,他出手之精準凌厲,會讓對手瞬間潰敗,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明白,可以和他玩鬧,但絕不能逼他動真格。
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與他同處一個空間。
她穩住心神,開始簡報。清晰的口條、扎實的數據、創新的觀點,她投入了全部心力。報告到一半,她感覺自己逐漸掌控了場面,甚至看到幾位總部高管讚許地點頭。
她鼓起勇氣,再次將目光投向林振宇。
他手中的筆不知何時停下了。他的臉龐朝著講台方向,但目光卻沒有焦點地越過她,落在遠處的牆上,眉頭微蹙,像是沉浸在某个更複雜的思緒迷宮之中,對眼前的簡報似乎充耳不聞。就在她的視線停留在他身上超過兩秒時,他像是忽然被驚動,睫毛快速顫動了兩下,視線飄忽地掃過她,卻沒有真正對焦,隨即又低下頭,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敲擊平板電腦的邊緣,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一股細微卻清晰的挫敗感,像一枚小針,猝不及防地扎進邵苗的心裡。
為什麼?是她的報告太過淺薄,讓他連認真聽取的興趣都沒有?還是他根本覺得,分公司的研究不值一顧,連浪費他一點專注力都嫌多?
簡報在禮貌的掌聲中結束。她鞠躬致意,目光最後一次掃過第一排。林振宇終於抬起了頭,也跟著眾人鼓掌,臉上恢復了那種慣常的、略帶疏離的溫和表情。他的目光甚至在她下台時,與她有了一瞬間極短暫的交匯。
但那眼神平靜得過分,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游移,沒有任何讚賞、批評,或者哪怕一絲一毫的熟悉感,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無關緊要的報告者,剛才那片刻的煩躁彷彿只是她的錯覺。
邵苗回到座位,掌聲還在耳邊迴響,心裡卻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和…失落。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是那個傳說中雷霆萬鈞的強者,還是眼前這個看似連集中注意力都有困難的、溫吞散漫的上司?
台上的燈光依然耀眼,將台下每個人的輪廓都照得清晰,卻唯獨照不進某些人精心佈下的迷霧。林振宇已經恢復了那副略顯心不在焉的模樣,手指又開始不安分地動著,剛才那瞬間的視線交匯與可能的煩躁,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有邵苗知道,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刻,變得不同了。那是一種極其微妙的直覺,彷彿一個原本看似簡單的座標,突然被層層疊疊的謎團包裹,變得複雜而引人探究。
焦距模糊,心緒卻開始悄悄對焦,對準了那個最深不可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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