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分公司冰冷的辦公隔間，論壇會場那短暫的交集像一段失真的訊號，在邵苗腦海中反覆播放，試圖解碼卻始終徒勞。她甩甩頭，試圖將那個玩著筆、眼神游移的林總監形象驅散，卻不期然撞進了另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是高三下學期，空氣裡瀰漫著大考將至的焦灼和對未來選擇的迷茫。週日午後的教堂，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下斑斕卻沉重的光影。她獨自坐在後排長椅上，手指絞著志願填報指南，那本厚厚的冊子彷彿有千斤重，每一個科系名稱都像是一個通往未知的岔路口，讓她無所適從。
「怎麼？選擇困難症發作？」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沒有太多情緒，卻也不帶壓迫感。她抬頭，看見林振宇執事不知何時坐到了旁邊的位子，手裡拿著一本破舊的《羅盤與星辰》，書頁間夾著他的手指，代替了平時的筆或小玩意。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的陰影比平時重些，像是剛處理完什麼耗神的事務。
「林執事…」她有些窘迫，下意識想把志願冊藏起來。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並沒有緊盯著她，反而落在前方空無一人的講台上，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論天氣，「選什麼都好，重要的是別被名字騙了。找那個你做得來，而且就算它最無聊的那一面，你也能忍得下去的。熱情這東西，燒得太猛，熄得也快。耐得住枯燥，才跑得遠。」
他說得輕描淡寫，甚至沒有看她選擇的具體科目，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宇宙通用的物理法則。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恢復了那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慢悠悠地踱開了，留下她一個人愣在原地。
「做得來…忍得下無聊…」她喃喃自語。
那一刻，盤踞心頭的迷霧彷彿被一道冷靜而精準的光劈開。她不再執著於尋找所謂「最熱情」的領域，而是開始審視自己的耐性與能力邊界。後來的事實證明，他那看似不經意的點撥，是何其關鍵。
畫麵跳回現實。電腦螢幕冷光閃爍，提醒著她現實的課題。她負責的專案卡在了一個關鍵節點，急需總部數據庫的一項核心權限。申請必須通過技術總監層級批准，而負責這塊的，正是林振宇。
深吸一口氣，邵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撰寫了一封極其嚴謹的工作郵件。主題清晰，陳述扼要，需求明確，所有附檔編號整齊，甚至預判了可能需要的輔助證明材料一併附上。她用詞恭敬專業，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檢查過，確保不留下任何可能被誤解或挑剔的空間。這不僅是對工作的負責，潛意識裡，或許更有一份不想在那個人面前顯露絲毫稚拙的倔強。
點擊「傳送」。郵件顯示已送達。
然後，便是等待。
一小時，兩小時，一個下午過去了。收件匣裡除了系統回執和幾封部門公告，靜悄悄。她試圖說服自己，總監日理萬機，不可能隨時處理郵件。
但第二天上午過去了，依舊石沉大海。一種莫名的焦慮開始啃噬她（6w5的災難化思考開始隱隱發作）：是她的申請寫得不夠好？哪裡出了錯？還是他根本覺得分公司的專案無足輕重，懶得理會？甚至…因為昨天那短暫的對視，他其實對她有了什麼負面印象？
直到第二天下午接近下班時分，她的收件匣才終於彈出了一封來自林振宇的回信。
心跳瞬間加速，她幾乎是立刻點開。
郵件正文極短，只有一行字，甚至沒有稱呼與問候：
「權限已開通。詳見系統通知。LZY」
公事公辦，冷硬得像一塊冰。沒有對她申請內容的任何評價，沒有多餘的一個字，連慣常的祝福語「Regards」都省了。那個「LZY」的簽名，更是簡潔到近乎冷漠。
一股強烈的失落和…被刺傷的感覺，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她以為至少會有一句「申請已閱」之類的流程性話語。這比直接的拒絕更讓人難受，彷彿她的努力和等待，根本不值得他多花費幾秒鐘敲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她甩甩頭，告訴自己這很專業，這很效率，這正是她應該學習的職場態度。但心裡那個小小的缺口，卻真實地存在著。
幾天後，兩個部門的聯合視訊會議召開，討論那個她剛拿到權限的專案。她提前準備了許久，決心要表現出專業的一面。
會議開始，各方接入。林振宇的視訊畫面出現在螢幕一角。他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背景是他的辦公室，手指間似乎又在無意識地把玩著什麼東西。
當其他同事發言時，他的畫面雖然不算專注，但至少穩定，偶爾會點頭，或是在筆記本上記錄幾筆。
然而，每當輪到邵苗發言時，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第一次，她剛開口說「關於數據模塊的部分…」，他的畫面突然卡頓，然後變成了一片馬賽克，音訊也斷斷續續。技術人員急忙調整，恢復正常時，她已經快說完了。他像是完全沒聽到，直接問了下一個問題。
第二次，她開始展示分析圖表時，他恰好低下頭，非常認真地在手邊的筆記本上寫著什麼，眉頭緊鎖，彷彿遇到了什麼極其重要的難題，完全錯過了她講解的最關鍵部分。
第三次，她提出一個建議時，他的攝像頭似乎不小心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畫面一黑，隨即又恢復，他正手忙腳亂地扶正一個文件夾，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尷尬？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三次…
邵苗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種清晰的預感浮現：他是在躲她。不是因為厭惡，而是一種更奇怪的、難以理解的…迴避。
會議結束，邵苗坐在電腦前，看著變黑的螢幕上映出自己困惑而不安的臉。
他到底怎麼了？那個多年前能給出精準指引的執事哥哥，和現在這個回信冰冷、開會時連看她發言都似乎難以忍受的總監，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感覺自己彷彿在解一道沒有給定條件的難題，而唯一的線索，就是對方不斷後退、閃避的腳步。
只是，她不知…螢幕那頭，林振宇的神經正微微緊繃。當她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來，當她的影像出現在螢幕上，他那該死的大腦就會不受控制地從專業內容跳脫，開始分析她語調裡的細微變化、她表情裡的潛台詞、她今天看起來是不是很累…這種過度的、無效的內耗讓他極度不適。強行切斷視訊訊號、低頭記錄、製造意外…這些都是他慣用的防火牆手段，只為了將那過載的、無法處理的情感刺激阻隔在外，維持表面專業的運轉。他需要極大的努力來克制自己不去過度解讀她的一切，而迴避，是他保護自己系統不當機的本能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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