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冷白的灯光。
没有任何温度地照在许弋的脸上。
许弋恢复了清冷的模样，慵懒的坐在木椅上，只是眼尾微微泛红，衬着雪白的肤色，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她还穿着那身修身的休闲服，衣角上沾了一点泥土和叶子，看着是经历过了什么，但她就往这儿坐着，遮不了这一身风轻云淡的气度，冷静稳重。
同样是在警局，只是这次不同，她沦落进了审讯室。
“回答我的问题，你晚上七点的时候在哪里？”审讯员直视她的眼睛，审讯道。
“躺在酒店的床上。”
旁边的陪审员在电脑上敲击下来她说的每一句话，小黑屋把气氛凝结得很沉重。许弋身后挂了个吊钟，象征着他们已经审问了半个钟头了。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的小林子里？”
许弋老实回答：“因为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在枫树上，贴着玻璃的那种。”
“所以你不顾安危翻了窗户去追他？”审讯员不屑地挑了一下眉毛，“可是我们立刻封锁了整个明悦山庄，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员以及凶手的痕迹。”
许弋眼前一亮：“说明凶手就是明月山庄的工作人员，我还记得黑影的大概身材。”
审讯员没接过她的话茬：“回答我的问题，晚上七点的时候，你人出现在哪儿？”
这是第四遍询问了。
很明显，审讯员根本不信她的说辞，打算用最原始的办法逼问出“真相”。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席卷了许弋，她靠在审讯椅上，烦躁得想要捋一段头发，但是手腕被牢牢地锁在审讯桌上。
在此之前，许弋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审讯。
烦躁、无力、颓败，意味着犯人马上要松口了，审讯员激动得稍微挺直了脊背。
许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躺在酒店的床上。”
一种难言的愤怒笼罩着问审员。
嫌疑犯简直油盐不进，威逼利诱也充耳不闻，就好像法律知识储备比他们要丰富，审讯技巧比他们还有经验一样。
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得两人额上青筋暴起，还得按捺住自己的不爽，装作一副面瘫样继续审问。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确实不是她，勘测组在后山找到另一个人的踪迹，还有一个摄像头证实了她的话。”
两位审讯员和陪审员长出了一口气，立刻帮许弋松开手上的锁，连说了两句“得罪”。
他们这一让开，让两人四目双对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很是年轻的男性，是个娃娃脸，穿着笔挺挺的警服，显得有些青涩。那双眼睛是双标准的丹凤眼，浓眉大眼，英气又不失柔美，眼底沉淀着一种坚毅，倒是有几分眼熟。
这一瞧倒是让那人愣住了，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弋，咽了口唾沫：
“那个……许弋老师，不会吧？真的是你啊？”
许弋则是想了一会儿，才几分不确定地问道：“陶宇？”
陶宇僵硬地点点头：“诶，是我，许老师好。”
问，还有什么比审讯半个小时却审讯错人，之后还意外发现，那个人是自己数年之前的脾气最不好的老师更尴尬的事。
一想到许弋从前的所作所为，陶宇的后颈狠狠地凉了一下，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对他说“你就等着死吧陶宇”。
陶宇快步上前，亲自拿了瓶矿泉水递给许弋：“辛苦老师了，现在死者的身份还在确认中，死亡时间还没超过六个小时，又有监控，应该很快就能出来结果了，等结果出来了再麻烦老师录个口供，很快的。”
“安青律。”
“啊？”陶宇没反应过来。
“我说，死者的名字叫安青律，在安博福利院呆过，现在应该二十七了。”许弋凭借能想起来的一点记忆回答说。
陶宇眼中惊愕，立刻吩咐那两个问审员把话带出去，回头问：“那老师是怎么知道……”
“我现在摆脱嫌疑了对吧？”
“对的。”
许弋清冷地“嗯”了一声：“那我现在想离开警局。”
陶宇听出了许弋话里回避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警局还是会传唤你的，手机记得保持开机状态。”
“我知道。”
许弋出了警局，微凉的风过耳，天色已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现在是临晨两点，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
路上除了亮着的路灯，再无半点烟火气了，她沿着街慢慢地走，把回忆起来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样的过了一遍。
自从记事起，她已经呆在安博福利院了，她这一辈的玩伴，只有罗伊、钟兰玉、安青律、虞衡东，还有院长的儿子沈归。
院长除了信仰奇怪以外，对她们什么都好，她们通常唤她“姑姑”。
果园的那个传说倒是真的，里面埋着许多死掉的人，谁都不会想到，金悦市最大的窝点就在一所寂寂无名的孤儿院附近。
沈归的父亲本意是通过福利院洗钱，给福利院修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教堂。
安青律说，沈归的爸爸不太正常，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许弋本来一向是置之不理的，可后来出了一桩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
那天同样也是一个深夜，许弋因为手腕的剧痛而从梦里醒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许弋的脸蛋。
有一种干呕的感觉。
右手被绑在木桩子上，腿边刺刺挠挠，青草尖儿戳着肉，小许弋歪坐在一侧，手脚都已经麻了。
那人好像意识到许弋醒了，摘下了蒙着许弋眼睛的黑布。
许弋睁开眼，看到了一张丑陋的脸，左边的下巴动过刀，胡子邋里邋遢的没有刮干净，眉目依稀是俊朗的，但是那双眼睛写满了贪念和**。
她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声闷雷般在脑海中乍响，那正是沈归的父亲，沈魏黎。
沈魏黎兴致盎然，饶有兴致地欣赏许弋脸上的表情。
“你知道你身后都埋着什么吗？媛媛、毓贞还有三亦的尸块，我对你很感兴趣，对你死后更感兴趣。”
“也就是小孩下面也小，用着会不舒服，要不然我也不用……”他轻笑一声，“你把嘴巴张大点，我看看行不行。”
那些污言秽语擦着她的锁骨过去，喷薄在她的耳边，许弋紧紧握着拳头，掌心的尼龙绳把皮肤都磨出血了。
“唰——”
沈魏黎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不敢置信地回头。
他的腰部插着一把刀，年幼的沈归没有多高，只能浅浅地割开他的皮肉……
许弋不愿意再回想下去了，路过一条满是枫树的小路，就快要到景怡花苑了，那是许弋被收养后住的小区，也是许明玉现在的住处。
总之那件事的后来，沈归肯定是逃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许弋也逃生成功，被路人以为是走失儿童就交给警局了。
也不知道沈魏黎用了什么办法，把事情栽赃成院长谭松月做了亏心买卖，三笔命账也算在了姑姑头上。
姑姑入狱十一年，最后病死狱中。沈魏黎逍遥法外，不知所踪。
罗伊、钟兰玉、安青律先后惨死，沈归成了在逃重犯。
物是人非。
她站在景怡花苑四号楼楼下一宿，裹着一件薄薄的深色风衣，笔挺如劲松。
许明玉一共挂了她七个电话。
她拉紧了点大衣，电梯直达八楼，在801面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
许明玉通过猫眼看到了许弋，正打算充耳不闻的时候，许弋就像是能通过大门看到他一般：“爸。”
“我今晚被警局传讯了一宿，今天天还挺冷的。”
门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滚进来。”
许弋抱着胳膊进了门，反手就把门锁上了，话风一变：“妈当年的研究项目，你知道多少？”
“又胡说八道什么……”许明玉反应过来后，扭头瞪了许弋一眼，“这些年你还在查你妈？”
“没有，”许弋如实说，“最近，我被牵扯进一个案子，是嫌疑人，现在摆脱嫌疑了，查到的线索指向圆钼工厂，所以就问问。”
许明玉狐疑地扫了她一眼，随后不大高兴地说：“当初就说让你不要从事这个，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许弋没搭理这句。
她父亲就是这幅脾气，只听他又说：“还能研究什么啊，工厂里的技术呗，有空还不如……”
“您当初不就希望我当公务员吗？警察也是公务员啊。”许弋搪塞说。
许明玉横眉一竖，刚要开口。
许弋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要说女性不适合从事危险职业，以我从小对学业的天赋去干这行是错了。”
“但是，爸，”许弋轻轻地叹口气，直视许明玉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人都该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既然选择了，我就愿意在这条路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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