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后的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入了冬后的天气愈凉,京城的空中已开始飘起了雪。兰夫人提前遣人去做了好几身袄子和狐裘,今日送来给徐家姐妹。
“这京城的天啊,入了冬可比江南那冷得多,也干的多,这落了雪更是寒,得裹的暖暖和和的才成。”
此刻徐清屋中,兰夫人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把成衣拿进屋里头,一边笑眯眯地抚着徐清的手,“我瞧你们姐妹二人平日里着翠微色居多,便多定了几套这个颜色的,看看可喜欢?”
徐清眉眼弯弯,反握着兰夫人的手,撒娇般地摇了摇,“劳舅母挂心,我恨不得立刻穿上呢。”
“惯会哄我。”兰夫人被她带着晃了晃身子,抬手点了下徐清的鼻尖,“打小你这张嘴就总能将人哄得欢喜,如今可真是越来越甜了。”
“我可没有哄舅母,都是真心实意的。”
兰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乐不可支,“你这丫头。”
将徐清亲昵地揉进怀里,手搭上她肩膀时,兰夫人倏而想起她肩上还有伤,脸上的笑意一下变成了担忧,“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舅母隔三差五来问一次,早已经好全啦。”徐清说着,还动了动两边肩膀,“您瞧,是真好了吧?”
“好了好了。”兰夫人抬手摁住她不让她再动,“再多养养总没错,看你这小脸白的,晚些我让厨房再炖点补汤送来,务必把你这身子给养好。”
徐清心下一暖,“多谢舅母。”
“好了,我去将阿妗那份送去她屋里头,你在屋里头再多歇歇。”
兰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走到门外时忽的想起白日里有宫人来了府上。她脚步顿住,回身,“瞧我这记性,今儿宫里头来了人,道是你和阿妗的喜服已经裁好了,唤你们明日进宫一趟去瞧瞧,你可记着啊。”
说罢,嘴里一边念叨着“得同阿妗也说说,可不能再忘了”,一边抬步急匆匆往徐妗的院子里去。
“舅母别急,慢些走。”徐清跟了两步,扬声道。
兰夫人抬手摆了摆,带着一众端着新成衣的下人浩浩汤汤地穿过中庭,走过游廊,往徐妗的院子里去了。
徐清瞧着一行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视线才重新返回屋内。
“萧云年那可有消息?”
歌槿斟了杯热茶递给她,“萧楼主来信道,这假周惊山的行迹不定,能查到的唯有缘尘案时他来过京城,和武比前几日曾出现在骊山附近。”
掌中暖意不断,徐清微眯了下眼,一双漆眸中却寒意凌冽,“真是冲我来的。”
思忖片刻,她偏头,“你去信给萧钦年,就说我已知晓是何人杀害了周惊山。如今周家人和萍娘大抵都以为周惊山已经死了,让他和萧云年在庐州那地儿多传传周惊山没死,已经进了京的消息,引蛇出洞。”
心中有鬼之人听闻消息必定会惶恐,到时这些人必定会出手。蛇出洞了,还能帮着一同寻找假的周惊山。
一箭双雕。
“给窈音也写一封,让她护好萍娘和萍娘的家人。”话音顿了顿,徐清再次补充,“让松枝即刻去庐州协助窈音,周家人也不可有闪失,必要时需出手助萧钦年。”
“好。”
歌槿应声,扭头走到桌案后,研了磨后提笔开始写信。
徐清抿了口热茶,白雾一瞬浮起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扬声冲外头唤了声,“燕琼。”
门外传来脚步声,而后少年清冽微低地嗓音在屋外响起,“怎么了姑娘?”
“我在绣罗铺定了几套衣裳,你去取了再送去城郊林宅。”徐清坐在屋内看着他单薄的身子,轻声交代他,“记得报歌槿的名字,掌柜的会将所有衣裳都给你的。”
“好。”少年应了一声后转身,脚步声渐远。
歌槿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调笑道:“姑娘这会儿不同他说那里头有几套衣裳是给他的,晚些他可给你带回来让你穿。”
徐清也笑,“所以我让他一齐送去城郊,小满见了自然能明白,这楞头小子就听她的话。小满说是他的,他届时就会穿了。”
“还有松枝,燕琼还听松枝的话。”
歌槿笑着说完,正好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徐清见她已停了笔,倒了杯热茶走过去递给她,“松枝宠着他,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你信不信这回松枝去庐州,到时回来肯定给他带一堆东西。”
“我当然信。”歌槿笑出声,“燕琼屋里头都要装不下了。”
徐清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信,压着嘴角佯装严肃,可出口分明又是玩笑话,“你在信里多提一句,让松枝省着点,以后还得娶媳妇的。”
“得了吧,他会把钱留给燕琼娶小满的。”歌槿笑眯眯地轻拂开她的手,将墨迹已干透的纸装进小小的信筒中。
徐清顺势背靠着桌案,双手后撑,止不住地点头,“那便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歌槿笑叹着摇了摇头,走到窗台边,食指与拇指弯曲成圆置于唇间,连着吹出两个悠扬的哨声。
须臾后,院墙外飞进两只灰白的信鸽。
歌槿将信筒绑在信鸽的腿上,前后放飞,随后转回身,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小瓷瓶。
“不与你贫了,我再给你的伤擦些去疤的药。”
屋子里烧着别春炉,歌槿将门窗合上,冷风霎时被隔绝在外。
徐清坐在塌上,抬手将衣领剥开,白皙的肩头上一道刚脱了痂的疤痕显眼。
她前头看向别春炉,忽地问:“今岁除夕,你想回江南过吗?”
歌槿指尖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抹在伤疤上,语调淡淡:“姑娘在哪过,我就在哪过。”
药膏从肩膀一路涂抹到小臂,微凉的触感让她不自觉一颤。
“真不回去?”徐清抬首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不嫌冷清?”
往年除夕,居源和的人从五湖四海赶回江南,聚在一块儿,把酒言欢,那叫一个热闹。
徐清常常是在徐府用过年夜饭后才赶去,每次还没瞧见屋子就听见要掀破了天的笑闹声。一进门就笑着调侃众人,“这天都得叫你们喊破了,赶明儿都赶紧出去,别等我爹来了抓人。”
那会儿歌槿左右手各抱着一个空了的酒坛,听了这话一下坐直了,身子却往左右歪,嘴里还嘟囔着:“这是热闹……热闹……就要这么热闹……才叫迎新年……”
在江南有这般放松惬意的热闹,在京城可就未必了,是故徐清有此一问。
歌槿自然也懂她的意思,将瓷瓶收起,语气轻松,“这儿有姑娘,有燕琼,有小满,还有二姑娘,也热闹的。”
徐清笑了笑,重新穿好衣裳,看着歌槿的身影,转了话头:“那明日同我一齐进宫?”
“好。”
宫道长阔,地面上覆着一层浅白。徐清撩开马车帘时,恰有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打来,她一抖,狐裘下的手又将火笼往怀里拢紧了几分。
歌槿先一步下了车,撑开伞后一手扶着徐清慢慢下来。
宫人一路将徐家姐妹引进礼部,掌管衣冠的崔郎中迎了上来,拱手陪笑道:“劳烦二位姑娘跑这一程了。实在是喜服太过厚重繁复,不好运拿,才请二位进宫一趟。”
徐清因着伤口还有些畏寒,这一路走来冻得牙齿都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是徐妗挽了笑回道:“无妨,有劳大人。”
“姑娘客气。”说着,崔郎中转身引着她们俩往里头走,“二位随我来吧。”
火红的喜服确实如崔郎中所说的那般繁复,除了栩栩如生的金线纹样,还有数不清的金饰、珍珠缀在其间,乍一看是贵气端庄得紧。
“先让宫人替二位姑娘换上试试,淑妃娘娘一会儿便到。”
崔郎中指了几个宫人,端起华贵的婚裙引着二人去偏殿。
而养心殿内,案上热茶涌起的白雾一缕缕升腾,在半空消散。别春炉中碳火充足,整个大殿暖意融融。
皇帝的眉间隆起一个小丘,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一双如鹰似的黑眸紧盯着面前的棋局,两指间还夹着一颗要落不落的黑子。
片刻后他将黑子扔回棋盅内,身子后靠像软枕,抬手摆了摆,叹道:“朕不与你下了,总留个子给朕,没意思。”
对面的沈祁勾了勾唇角,也将手中的云子放回棋盅中,“是儿臣棋艺不精,让父皇见笑了。”
皇帝哼笑一声,抬手隔空点了点他。
沈祁笑着垂眼,执起一旁的茶盏浅抿了一口。
这算是这么多年来,父子俩难得的没有试探,没有暗流涌动,真正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
一片祥和中,皇帝转了转手中的佛珠。门外大太监,躬身朝二人行礼,低声道,“陛下,徐二姑娘和徐四姑娘已进宫,现下在礼部。”
话落,皇帝侧首,视线落在那宫人身上,“礼部?做什么?”
沈祁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目光顺势转过去。
宫人垂首弓腰,恭顺答:“回陛下,二位姑娘是去礼部试喜服的。”
“婚服为何不送去兰府,还要她们二人顶着风雪入宫一趟?朕记得,徐四身上不是还有伤。”
“这……”宫人迟疑了一瞬,“好像是淑妃娘娘的意思,道是礼服繁琐,不好运送,便着人请二位姑娘入宫了。”
“淑妃的意思?”皇帝有些诧异,其实没想到柳青烟会这么安排。
“是,淑妃娘娘现下正在去礼部的路上。”
皇帝闻言挥手屏退了宫人,转头看向沈祁,“那你与朕也一同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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