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应枕坐在车后座,单手拿着手机,边偏头看向窗外,边慢慢等着施遥回答。

很快,那边出了声,语气柔软得像是晚春的风:“没有和你熟。”

“就是请他吃个饭,感谢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应枕轻勾了下唇,随口问:“工作上?”

对面安静了几秒,随即应了句:“嗯。”

电话很快挂断了。

陈光瞥了眼后面,终于找到机会说话:“老板,老爷子让你先回家里一趟,他有事说。”

“嗯。”应枕闭上眼睛,很低地应了一句。

-

房子里静悄悄的,就连管家和阿姨走路都不发出声音,应枕也只微微颔首,径直走进了应怀瑜的书房。

“爷爷。”

房间里发出热水沸腾的密集咕嘟声,应枕在应怀瑜对面坐下,如同往常一般接过了茶具,开始泡茶。

过了一会,应怀瑜出了声:“刚从西宁回来?”

“是的。”应枕说。

应怀瑜沉默片刻后,又问:“是为了去见那个叫施遥的姑娘?你们又联系上了?”

“项目碰见的。”应枕眉目未动:“不过没碰上,我大概也会去找她。”

应怀瑜看着他,没说话。

尤记得自己小儿子病重,第一次把他接回来的时候。

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来到病床前神情也无波无动,倘若不是知晓内情的人,也不会想到眼前躺着的是他出生以来从未谋面过的亲生父亲。

后来他问过应枕,应枕也只是说,因为妈妈离开前还念的是把她抛弃的人的名字,他就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

看到了,也并没有什么感觉。

或许是在他冷情的皮囊下窥见了一丝血缘相近,总之后来应怀瑜没让他回去。毕竟对于一个十几岁还没有足够反抗能力的孩子,他的确有很多办法,不管是强硬还是示弱。

到后来,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想回来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心里念着人,只是从前他就当没看见,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说到底,从前那些事情,真的值得他过了十年还如此怀念吗?

……

应枕泡好茶,把茶水倒入茶杯中,然后递给了应怀瑜,弯了弯唇:“爷爷,您别去打扰她。”

应怀瑜接过来,听见这话觑他一眼:“那姑娘真有这么好?”

都说到他头上来了。

“原本就很好。”应枕说。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想到了那段无疾而终结果双双早逝的爱情,应怀瑜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问起了公司的事情,到后面,还问了句:“你觉得应泽怎么样?”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奇特。

毕竟应泽更年长,怎么说也不该是问应枕的看法。

不过应枕也像习以为常,语气平淡道:“挺好的,如果公司交给他,您也能放心。”

应怀瑜又觑了他一眼,说:“我倒是难得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这话意思是不想在公司里头了?”

应枕又给他倒了杯茶,淡淡笑了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一说。”

语气听着平常,也听不出有什么问题,应怀瑜也没多想。

毕竟,不会有人觉得,一个人会放弃现在这样的,唾手可得的富贵的生活。

应怀瑜不知又想到什么,说:“听你对应泽评价不错,你这是放下了?”

“原本也没提起来过。”应枕说:“只不过,我还没有想追究下一代责任的想法。”

应怀瑜看着对面的人,年纪轻轻,表情和眼神却总是平静无波的,和他那个小儿子可尤为不同。

可过了这么些年,他有了很多感情,却也知道,人心里还念着他的养育之恩,有时候做的一些事情,也只是为了“报答”而已。到现在,他也没发现应枕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他终究是要留在这里的。

至于他想要从前的人,那便要吧。

……

出了门,陈光正好把车开过来,应枕回到车上坐下,靠在后排闭上眼睛的时候,回想起刚刚和应怀瑜的交流,又忽然想起来之前出国后听到的一些故事。

听说父亲应鹤与母亲王斐是在西宁旅游时遇见的,两人相互都一见钟情,上个年代的人,倘若喜欢,好似真的能隔过千山万水。总之,他们互相写了一段时间的信,又收了一段时间的信,最终在春日到来的第一天,也就是他们见的第二面,正式确立了关系。

可惜好景不长。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从来都看不惯,也见不得人好,总之应鹤的哥哥,也就是应枕现在的二伯父应誉从中使了些手段,让两个说好要相信彼此的人就此分崩离析。

相互误会最是适合这样不爱解释的两个人,自那以后,应鹤与王斐没再见过面,却又在怀念着彼此,可是一边怀念,一边怨恨,没人再接受过其他人,也没人愿意主动踏出那一步,直到一个人先离开了人世。

然后过了几年,另一个人久病难医也要离开时,才知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的儿子。

已经将将十八岁了。

所以应誉得了不止一点好处。

让他最为担忧会与他争权的一个弟弟,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不结婚生子,也不接手公司。

可没想到他却有一个儿子,被应怀瑜接了回来。

从这里开始,在他眼前唾手可得的集团事务的掌控权又如世上其他所有事一样转而消散了,他甚至会觉得,应怀瑜放在自己手里抓了那么多年的权等的就是给自己最爱的小儿子的后代,而永远不可能是他。

可是他不甘心,所以撺掇着自己的儿子们再去争一争。好在,虽然有一个儿子糊涂点,大儿子倒是挺清醒的。

应枕上次特意找到他的谈话也十分顺利。

其实说起来,无非是上一辈的恩怨,他从前却有些放不下。

到现在慢慢放下了,终归也是因为应誉毕生所想的,他都不会让对方实现了。

也就够了。

……

应枕缓缓睁开眼,夜幕已经落了,他偏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忽然又想到,施遥现在那儿天是不是还亮着。

陈光往后瞥了眼,见自家老板似乎是终于从刚刚魂不守舍的状态回过神来之后,才斟酌着开了口:“老板,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卢茂确实利用自己的职权,背着斯南和外部的人达成合作。”

斯南是他在国外读大学时用奖学金和同学陈均合伙建立的,主要是做一些智能硬件的,这几年发展势头起来,人也多了起来,难免鱼龙混杂。

加上他现在不好出面,日常事务都是陈均在管,而陈光,就一直跟他到了现在,也不属于极光。

上次陈光发现斯南莫名和外界一些公司多了联系,问了陈均并不清楚,才继续调查了。

应枕问:“有几次了?”

“两次。”陈光说:“明晚他约了个包间,也是自己找了个合作,吃回扣,算是第三次。”

“陈均怎么说?”

“陈总说让您决定,他的建议是这人没有留下的必要。”

应枕笑了声:“就照他说的做。”

“至于明晚……我现在还不好出面,看他有没有空去。”

“那我和陈总说一声。”陈光说。

应枕想了下,说:“不用,我自己和他说吧。”

“好。”

-

回到小区楼下,应枕刚挂了和陈均的电话,就接到了施遥来的电话。

“你现在到家了吗?”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应枕就不自觉弯起唇,说:“到楼下了。”

“哦。”施遥刚和夏因吃完饭,这会把人送走了,就给他打过去一个电话:“等会你会在你家门口看到一些东西,请你不要惊讶,因为那是我的东西。”

应枕:“?”

他进了电梯,按了楼层后,才问道:“是什么?”

施遥听到电梯的声音,决定保持这十几秒钟的神秘,抛下一句“你看到就知道了”,然后就赶快挂了电话。

应枕被她这个挂断的速度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出了电梯,拐了个弯便看见了摆在他家门口的整整齐齐的五盆花。

新鲜得不行,还沾了点清水的那种。

他走近一看,发现里面还夹了张打印出来的字条,一看就是施遥自己说的。

话有一长段——

“出于我对夏天和春天的热爱,我决定,在两个季节交汇的时刻,开始我的养花大业!

可是鉴于我现在人在西北,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事情怎么能耽搁呢,俗话说,一耽搁就做不成了……所以我再次决定,将这个重任委以我亲爱的邻居!

我相信你一定会愿意的!”

应枕直接看笑了,低头看了好一会后才把字条折起来放进了口袋,随即开了门把花搬进去,放到阳台稍微整理好后,才又给施遥回过去一个电话。

“没有点感谢?”

对面显然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说:“你不是特别乐于助人吗?还需要感谢?”

应枕坐在沙发上,懒懒地应:“谁说我乐于助人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应枕一顿,起身走了出去。要不是知道施遥现在人的确在西宁,他还以为对方要“大变活人”了。

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落下,电话那头施遥也像是掐着时间一般出了声:“你要的感谢来了。”

应枕看到了被放在地上的外卖。

“你现在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施遥说:“我特意给你点的!你快说!我是不是!最贴心的!邻居!”

应枕足足愣了两秒,才弯下腰把外卖提进来,随即弯了弯唇,低声应了句:“嗯。”

最贴心。

……

隔日应枕照往常一般起来,刚出了房间门,一偏头便看见了摆在阳台上的那些花,像在冷肃环境里开出的一抹春色,好似就快要压不住隔着的一层玻璃,直直地朝他奔过来。

他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也该养几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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