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地点在福慧堂。
出了食野苹,往东转弯,是一处假山亭阁,轩昂壮丽,行约五百米,再穿过一个抄手游廊,便到了福慧堂。
淮叶呼出一口气:终于到了。
橘衣拿手帕给淮叶擦了擦汗,仔细检查了一边妆容,毕竟是娘子第一次见穆家人,可不能出一点差错,确保没问题后,她悬着的心总算踏实点了。
然而绿矾眼皮子直跳,娘子事先没练习过,只是听她们几个说了几嘴,真的没问题吗,她有些不放心。
淮叶却放心的很。
敬茶就是一场变相的面试,她虽然不熟悉敬茶,但十分擅长面试。
面试,关键在于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人,然后通过语言、姿态、行为向对方传达,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在她看来,穆家想要的,是一个贤惠、懂事、孝顺的新妇。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身旁是三个儿子和儿媳,还有两个孙媳孙溪云和李絮柔。
孙溪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三郎也忒不怜香惜玉了,竟一大清早撇下新妇走了,这下看新妇怎么办,可别没忍不住哭了呀,老夫人最烦哭哭啼啼的人了。
淮叶一进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起身后说:“三郎没能来是新妇之过,请祖母、舅姑[1]责罚。”
李絮柔眼神闪过赞赏。府上都知道三郎一大清早走了,这难道是弟妹的错吗?当然不是!但弟妹这么说,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反之,如果弟妹抱怨三郎的不是才不是一个好的办法,毕竟三郎再怎么不是,也是穆家人。
老夫人点点头:“是个贤惠的。”
三夫人随后说:“好孩子,起来说话吧。”
淮叶福身谢过。
大夫人伸手抚了下头上的鎏金银花树钗,看向淮叶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和不屑:“听闻你家中贫苦,不知是真是假。”
三夫人喝了口茶,完全没有为自己儿媳解围的打算,穆宁昌更是,他连亲儿子都不当回事,更何况是儿媳。
淮叶一笑,考题越刁钻她越兴奋。
她不紧不慢回答道:“父亲以教书为生,又有佣书之财,可维持生计。更何况,父亲常讲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新妇以为,安贫乐道是一种正心之路——”
穆宁昌听到“正心”二字,立马清醒了。
这不是老夫人从小到大在他们耳边念叨的词吗!
淮叶停顿完,话锋一转,拍起了穆家人的马屁:“穆家仁德仁义,新妇铭记在心。”
大夫人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仁德仁义”的帽子一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穆宁德听到这话很高兴,对于穆清临报恩这事,他窝了一肚子火,本来他名声就差,穆清临搞这么一出,老夫人对他更不满意了。如今听到淮叶把“报恩”的功劳归到他身上,他心情很美妙,夸了淮叶一句“懂事”。
寒暄过后,进入正式环节。
淮叶屈膝福身,双手稳稳地端起茶盏,微微低头,恭敬地递了一圈。
因为穆清临不在,祝福的话,大家都开不了口。
淮叶没让众人为难,恭敬道:“从今往后,新妇定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以适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舅姑必尝之而后退[2]。”
三夫人来了兴致:“你读过《礼记》?”
淮叶恭敬回答道:“读过一点。”
这一来是谦虚,二来是她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原主储存在脑子里的古文,刚才那一段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毕竟孝敬公婆可是敬茶必答题。
三夫人点了点头。
穆宁昌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倒不是因为他满意淮叶说的那些孝敬公婆的话,而是因为佩服淮叶竟然让他重温了听先生讲经书时的感受——那叫一个煎熬。
他摸了摸胡子:“古人云,百善孝为先,是个孝顺孩子。”
三夫人见穆宁昌极力表现出有学问的样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穆宁昌没察觉,他乐呵呵对淮叶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淮叶谢过,起身的时候,她不由想:这场面试九十分应该没问题。
这时,老夫人给婆子使了个眼神。
婆子会意,举托盘对淮叶道:“这是老夫人赏你的银鎏金花卉鸾鸟钗、鸳鸯金钗首、金镶玉步摇、宝相花细头佃……”
淮叶愣了下,接着叩谢:“谢祖母赏赐。”又道:“祖母,新妇德薄才鲜,听闻祖母博闻多识、宅心仁厚,新妇愿在您面前受些教诲。”
老夫人不语。
淮叶表情愈发恭敬:“若能在您跟前服侍,是新妇莫大的福分。”
老夫人这才发话:“起来吧,后日来正心堂。”
淮叶面上一喜:“是,祖母。”
孙溪云觉得这新妇脑子有病,大伙儿都对老夫人敬而远之,生怕叫老夫人逮住错处,这新妇倒好,上赶着挨骂!
李絮柔却觉得弟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得不到郎君的宠爱,便另辟蹊径,找老夫人做靠山,这样一来,即便没有郎君的宠爱,也能在穆府立足。
只是,弟妹真能讨得老夫人欢心吗?
-
正心堂。
婆子刚服侍老夫人喝完一碗雪花燕窝粥,问起了关于淮叶的安排:“是安排在正房,还是东厢房?”
老夫人瞥了眼婆子。
婆子立马明白:“老奴这就将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老夫人端起茶杯道:“我没那闲工夫教她,东厢房不是有摞经书吗,让她抄去。”
老夫人口中的经书不是科举考试考的那些,而是道经。
大周朝三教并存,老夫人崇尚道教,东厢房书格上全是道教的典籍。
婆子点头:“是,老奴记下了。”不过她原以为老夫人会对这位新妇另眼相待。
老夫人抿了口茶:“我这么做,你觉得奇怪?”
婆子实事求是道:“是,老奴瞧着这新妇虽出身卑微,但言行举止得体。方才敬茶时,她维护三郎名声,此乃贤惠也,感恩穆府仁义,此乃懂事也,又孝敬舅姑,此乃孝顺也,老奴以为您会对这位新妇另眼相待;老奴还瞧着,新妇想侍奉您,说明她是个聪慧的,知道在三郎那没有希望,便想从您这获得生机。”
老夫人放下茶杯:“这还不值得我另眼相待。”
婆子立即道:“是老奴糊涂了。您这么做对新妇已经够仁义的了。”
老夫人见婆子明白了她的意图,阖眼养神。
-
黄矾佩服道:“娘子,您可真厉害,正心堂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看来娘子你入了老夫人的眼了。”
橘矾把银鎏金花卉鸾鸟钗插到淮叶头上,语气轻快道:“可不是嘛!老夫人还赏了这么些好东西,娘子以后就有靠山了。”
淮叶摇摇头:“早着呢。”
老夫人无论是赏赐她,还是允许她去正心堂,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维护穆府的名声和穆清临的名声,所以根本谈不上她入了老夫人的眼。
黄矾啊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一直没说话的绿矾沉声道:“娘子专心侍奉老夫人,日子一长,老夫人便会知道娘子心意,两人的关系也能更进一步了。”
黄矾:“日子一长?那岂不要好长时间?”
绿矾:“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淮叶赞赏地看了眼绿矾,她当初没看错,绿矾性格沉稳,做事谨慎,非常难得。
不过她不打算用绿矾提议的办法:“比起用时间换取老夫人的信任,我更喜欢凭实力。”
四个丫鬟一愣,凭实力?
淮叶没做解释,直接吩咐道:“绿矾去瞧瞧大夫人送来的那些丫鬟小厮,挑些能用的,记住,用之前先把规矩立好;黄矾去打听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越详细越好;橘矾去把我从家里带来的两个木箱子找出来,里面有我做的笔记,整理好给我;粉矾去厨房看看点心做好了吗,我待会儿给舅姑送去……”
四个丫鬟应下:“是,娘子。”
淮叶突然想到:“对了,绿矾,留心一下那些丫鬟小厮里特别规矩的人。”
绿矾思忖道:“您的意思是有眼线?”
说实话,她觉得可能性不大,主家派她们四人来就很说明问题了,根本不把娘子当回事,怕是连眼线都懒得安插。
淮叶看她一眼:“以防万一。”
绿矾立马恭敬道:“婢子明白,请娘子放心。”
淮叶看橘矾面露犹豫之色:“可有问题?“
橘矾:“娘子,按七略整理,还是按四部整理?”
淮叶:“七略、四部?”
橘矾回答道:“七略包括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七类,其中,辑略是书录;四部包括甲部六艺,乙部史书、旧事,丙部诸子、兵书、术数,丁部诗赋。”[3]
淮叶思索后:“按四部,加书录。”
橘矾褔身道:“婢子遵命。”
[1]指公婆;[2]出自《礼记·内则》;[3]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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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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