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点到簪尖的陈皮末:“这一步,不错。”
她放下簪,“你做这些,不费嘴。”
“我怕饿。”叶绾绾认真,“嘴得先去打前站。”
沈清梧唇角微翘,“你倒是有趣。”
她合上兵书,换了本薄册,翻开,露出几行写得极清的字:暖汤谱。
“你写的。”她敲一敲,“字笨,但顺眼。”
“我笨。”叶绾绾不谦虚,“笨字在锅里不打滑。”
“说说这页。”沈清梧指到一行,“‘山楂水先走,油退半步。’”
“肉味就不吵,”叶绾绾道,“胃会点头。”
“好。”沈清梧阖册,“你在宫中,有何所求?”
叶绾绾眨了一下眼。
“能吃饱。”她伸一根指头。
“能睡安稳。”她伸第二根。
“有人敲门,铃会响。”第三根。
“别来打扰。”她把三根指头并在一起,掌心合拢,“就够了。”
屋里静。
沙漏的沙细得像雨。
沈清梧盯着她,目光慢慢收回。
“后宫少有你这样的人。”
叶绾绾笑,笑意不出声,“我是懒人。”
“懒是好字。”沈清梧淡淡,“可惜懂的人不多。”
她把蜜南瓜又推回去半寸,像是准它靠近。
“你试官之事,我已令内务府同昭宁、寿康各试一月。”
“规矩按你的来。”
“人心,不按你的来。”
她把断齿木梳抽出半寸,指尖拨动机关,梳背“咔”的一声,小小的九宫格亮了半格。
“人心这格,要靠‘看’。”
“你看什么?”
“看筷子落哪。”叶绾绾答得快,“一桌菜,筷子总有先后的路。”
“谁先动哪一样,谁就是要那口。”
“把那口留给他,人就肯闭嘴。”
女官抿笑。
沈清梧不笑。
她把梳复位,问得更直,“你真无野心?”
“我有。”叶绾绾一本正经,“我想吃遍御厨的底料。”
“想把膳房的盐缸都烘干。”
“想让我的铃摆在风里,响了就有人收手。”
“除此之外,没有。”
沈清梧“哼”了一声,“你的野心,落在锅里。”
“锅会背我。”叶绾绾耸耸肩,“人未必。”
门外有细响。
女官去看,回来说:“是库司姑姑,递了新的例单。”
“拿来。”沈清梧翻两页,指给叶绾绾看,“你看。”
叶绾绾扫一眼,在边角轻点:“这三行字形不同。”
“是不同人写的。”沈清梧道。
“可账同一天。”
“嗯。”
“那就有一个人在替另一个人写‘今日’。”叶绾绾说,“手忙,心更忙。”
“抓忙乱,就能抓漏。”
沈清梧把册合上,盯她片刻,“你这嘴,会惹事,也会把事熄火。”
“娘娘当心它。”叶绾绾把自己嘴上虚虚贴了个“封”字,又取下,“我会管它。”
沈清梧终于笑了一下,笑意落得极轻,“本宫不是怕你。”
“本宫是怕那些人拿你的嘴做刀。”
“刀快,伤的反而是你。”
叶绾绾眨眼,“我有盾。”
“什么盾?”
她把袖口撩一点,露出那枚金纽,又把“试味”牌在掌心一转。
“这两个小东西,能挡一阵子风。”
“挡不了,我就拿锅盖。”
沈清梧:“……”
女官没忍住,笑出声,赶紧低头。
“可。”沈清梧收了笑,“你回去,把‘三口锅’照看好。”
“再给我备一份‘不甜不咸’的点心谱。”
“我厌腻。”
“好。”叶绾绾应得爽快,“我给娘娘做一个‘清蒸奶香糕’。”
“用的是牛乳?”
“用豆乳。”叶绾绾弯眉,“牛乳偏腻,豆香轻,入口干净。”
“再用一点点米粉,挂住它的气。”
“甜放在最后一口。”
沈清梧抬手,“明日午后送来。”
她顿了一下,“叶氏。”
“在。”
“你自来不卑不亢。”她慢慢道,“可有人逼你卑?”
叶绾绾想了一下,“有人逼我饿。”
“我就去找饭。”
“逼我卑的,还没遇见。”
“遇见了呢?”
“先给他端一盅清口。”叶绾绾笑,“堵住一半路。”
“堵不住?”
“那就把锅盖扣在他头上。”
女官“噗”地一声又笑,忙用袖挡住。
沈清梧抬手示意,“退下吧。”
“是。”叶绾绾起身,抱起小匣,“娘娘慢用。”
她转身要出,忽又回头:“娘娘,蜜南瓜剩两块,怕化,臣妾带走?”
沈清梧瞥她,“拿走。”
叶绾绾眉眼弯弯,“谢娘娘。”
她退到帘外。
廊下的风很抚,像刚从一池温水上走过。
小荷在阶下等,眼睛发亮:“娘娘?”
“要做豆乳糕。”叶绾绾把蜜南瓜塞她手里,“你先吃。”
小荷咬了一角,眯起眼,“甜正好。”
“走吧。”叶绾绾理理袖口,“回家喂我的三口锅。”
回到小厨房,铃先响。
绿绣正把新来的“例”牌上墨,见她回来,赶紧把一卷细绳递过去:“娘娘,皇后那边又送了三枚铜钉。和先前一模一样。”
“好。”叶绾绾把钉子捏在指腹,金属的冷从皮里往里沁,又慢慢被掌温暖开。
“今儿做三件事。”
“一,磨豆。二,试米粉。三,写一张‘不甜不咸’的单子。”
“谁来找嘴,就给他清口。”
小荷笑:“堵路。”
“堵一半。”叶绾绾把豆在石磨上推,水沿着磨缝流成白,“余下的,留给饭走。”
晚些时,门外传脚步,两短一长。
崔嬷嬷照旧坐在门槛边,脚尖一勾,铃又正了半分,“坤宁宫的人嘴紧。你这回赌对了。”
“我不赌。”叶绾绾回,“我吃。”
“吃什么?”
“吃她的规矩。”她把一盅清汤递过去,“吃进肚里,就不怕饿。”
崔嬷嬷端汤,眼角滑过一点笑。
“你这人啊,油盐不进。进的是汤。”
“汤也会腻。”
“我会换锅。”叶绾绾道。
屋里响起一阵轻快的水声。
米粉下锅,又起,又落,像白线在汤里缠一圈。
绿绣捞起,过凉,再回热汤,搭一撮葱白末,香气刚刚收住。
小荷尝第一口,眯眼:“它会自己往喉咙里化。”
“娘娘,皇后娘娘要的不甜不咸,我觉得——”
“把盐放到最后一粒。”叶绾绾笑,“让它只会点头。”
夜风从回廊抚过。
竹牌一列立在影里,铃声细碎。
她把第一枚“试官”小册合上,又在封皮上摁了一下手心的温。
“明日午后,豆乳糕。”
“甜在最后一口。”
她说完这句,自己就笑了。
火稳,胃顺,路不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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