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沈清梧道,“把牌送到。”
“就说——往后有不便,可来寿康。”
“别多字。”
“是。”
女官抱着匣子下去,步子轻,像怕惊了棋。
……
叶绾绾的小厨房。
锅里豆乳咕嘟咕嘟,泡在边缘一上一下,像一串小珠子。
小荷用力扇风,风扇面上绣了瓜子花,扇得她自己打喷嚏。
“轻点。”叶绾绾把勺子翻过来,背面顺着锅壁一抹,“它要出锅了。”
“我手痒。”小荷可怜兮兮,“娘娘,您刚才那几句吓死我了。”
“我说什么了?”叶绾绾无辜,手里的勺子在锅里画了个圈,“我只是想吃饭。”
“娘娘想吃饭,皇后娘娘就答应了啊?”绿绣笑出声音,“我在门口看见娘娘点头。”
“她点头我就不饿。”叶绾绾把火一收,“你们闻。”
豆香轻。
甜躲在最后一口。
“好喝。”小荷先偷一小勺,“等会儿送去寿康?”
“送。”叶绾绾把勺子给她,“你先别把嘴烫坏。”
门口铃“叮”一声。
小内侍抱着匣子踮着脚进来,眼睛亮,鼻尖红,“叶娘子,寿康宫送来东西。”
“开。”叶绾绾笑。
小内侍把封绳解了。
里面一枚朴素木牌,牌面温,背面收尾朝左。
“哟。”叶绾绾一眼认出来,指尖在绳结上轻轻一挑,“是我家的脾气。”
她把牌翻过来看。
一笔淡墨,只写一个“寿”字。
不压人,像是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枚温热的栗子。
“还有栗子。”小荷已经把小袋抓在手里,“娘娘,个头匀,皮薄。”
“芝麻也好。”绿绣捏了一粒到齿边,“香。”
“陈皮是老皮。”叶绾绾把一小撮捻开,气味从粉里爬出来,干净,不粘鼻。
“米粉细。”她把粉捧起来,粉像雾,“好材料。”
“娘娘,这个……”小内侍把净棉线举起,“娘娘说,您替她看一眼‘绳’。”
叶绾绾“哎”了一声,“看就看。”
她把棉线贴到脸上蹭一下,又绕在手心,拉一拉,绳身不发毛,收尾安静。
“好线。”她把线递还,“告诉娘娘,它不掉毛。它不撒谎。”
小内侍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等等。”叶绾绾把木牌扣在锅盖旁,“转告娘娘,姜枣茶已好,路上热。”
“还有‘摔盏三法’的点心单子,申时前送到。”
“是。”
小内侍抱着匣子跑了两步,又回头,“娘娘,娘娘说——往后若宫中有不便之处,可以来寿康宫。”
“我记着。”叶绾绾笑得像把火往前推了一寸,“我会去。”
“要栗子的时候去。”
小内侍“噗”地笑,抱匣子跑没影。
小荷“哎呀”一声,往她肩上一靠,“娘娘,您这话——”
“实话。”叶绾绾把豆乳分盅,盖盖,套好保温,“我去寿康,不是要命,是要栗子。”
“命不急,栗子急。”
绿绣笑得扶着门,“娘娘有个能耐。”
“什么能耐?”
“把天大的事说成嘴里的事。”
“嘴是天。”叶绾绾把寿康的牌挂到门边钩子上,“天亮,就吃饭。”
“走,送茶。”
她提了茶罐,小荷抱了点心单,绿绣提着小食盒,三个人像一串小丸子往外滚。
走过门槛,铃“叮”的一声。
风把她的鬓角吹乱一缕。
她用手一顺,顺得干净。
……
寿康宫偏殿。
姜枣茶的香是热的,不像檀香那样绕,而是直直往鼻里撞。
沈清梧接过,端着盏,手心在一瞬间松了一下。
热从掌心绕到手腕,又绕到护腕下面。
她轻轻呼口气,像把心里那根拉得太紧的弦松了一丝。
“点心单。”女官呈上。
纸是粗纸,字笨,顺眼。
第一条:角先落,筋要够——蜜渍山药,切厚,嚼久。
第二条:底先落,热从里走——韭花饼,面薄,火快。
第三条:全平抛,心不气,手在气——清粥一点胡椒,睡一觉再说。
沈清梧看完,眼尾带笑。
“她把兵法写进了锅里。”
“锅里也能排兵。”崔嬷嬷接,“她打的仗,叫‘不饿之战’。”
“胜败在胃。”沈清梧端茶,“也罢。”
“本宫今日不想说刀。”
“说一嘴茶。”
她把盏举起来,姜的香走到鼻端又退,枣的甜在舌根碰了一下就没了。
热顺着喉咙往下走。
她忽然想,寿康宫原来也能有这样的香。
不是香盒里的,是人手里煮出来的香。
“娘娘。”女官低声,“门房回话。”
“说。”
“今日绕昭宁那条小径时,铃响了两回。”
“第一次风大。”
“第二次有人快步。”
“快步过后,铃不响。”
“门房说,他看见那人袖口油亮,鞋印在阶下浅,脚尖外撇。”
崔嬷嬷“啧”了一声,“油在上面,鞋不敢重。”
“心虚。”
“让他再绕一次。”沈清梧低声,“明天辰时,故意在回廊下挂两串铃。”
“让风大一点。”
“叫他再快一步。”
“是。”女官领命。
沈清梧把盏里最后一口茶吞下去。
热度在胸口停了一息,落下去,像一粒温的石子沉到腹底。
她忽然把视线移到案角。
栗子堆在那里,圆,皮薄,像一盘小月亮。
“把这盘栗子,分一半去叶氏那里。”
“再从库里拨两坛米。”
“用她喜欢的那种粉。”
“是。”崔嬷嬷应了,又笑,“娘娘这是养人。”
“养胃。”沈清梧纠正,“本宫也要借她那口锅。”
“借锅不借人。”崔嬷嬷学叶绾绾的口气,笑得耳坠发亮。
沈清梧没忍住,笑意落得极轻。
笑意散开,像一朵云散在天顶。
……
回程的廊下风更清。
叶绾绾把空罐搁回食盒,小荷在她身边跳着走,像个藏不住糖的孩子。
“娘娘,皇后娘娘收了茶,还把点头给了我一眼。”
“那眼里有甜。”绿绣把她拽住,“别摔了。”
“甜是好的。”叶绾绾慢慢走,“不甜也好。”
“我喜欢最后一口。”
“娘娘,您总说最后一口。”小荷好奇,“为什么偏偏要最后?”
“因为人会等。”叶绾绾笑,“等就是日子。”
“等到甜,心就不想吵了。”
她话音落,远处又传来一声铃。
不急不忙。
像有人在风里伸手摸了一下。
“又响。”小荷竖耳朵,“是咱们门口的?”
“不是。”绿绣辨声,“像是昭宁那边。”
“明儿辰时,风要大。”叶绾绾看了一眼天,“我把粥煮早一点。”
“人快,就让胃慢。”
她转进自己院门,拇指一挑,把寿康的木牌扶正。
木牌在夕阳里安安静静。
像一块热过的栗子,被人捧在手里,不急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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