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从刚才开始,左右两边房间的靡靡之音渐渐弱了下去,在间歇的欢愉声中,她听到楼下大厅里传来乐坊管事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
“第一夜……”
“三百两……五百两……”
“八百两!”
赵亦月面无表情,将打磨好的木簪反手握在掌心里。
跟着,她听到一道按捺不住兴奋的尖叫:“一千两!”
赵亦月忍不住动了下,牵动了脚边的锁链,她闭上眼,哀从心起,心想今夜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自父亲递上那封请求废后的奏疏,她便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的“第一夜”已出价至一千两银子,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但,还不能坐以待毙。
赵亦月睁开眼,挺直脊背,直视闭紧的朱红门扇,将木簪藏在右手掌心及袖口处。
今日到此并出价的,定然是京城名流,或许从前她还见过。
若是一会进来的是个世家公子,那根据他家在朝堂中的派系或可谈判;如果是个风流纨绔,那便以她看过的诸多秘辛相要挟。
最好的情况是,来人是那位从未露面的“少东家”。
自她入乐坊已有十余日,这期间每日都有人出银包下她,但从未要求她做什么,甚至没有进过这间屋子,她之前隔着门追问,那人只道:“是少东家的吩咐。”
“敢问少东家高姓大名?”
“花宴。”
花宴……她并不认得,既是少东家,那想必是商贾出身,但父亲向来憎恶商户钻营之道,她也从未结识什么商户。
赵亦月想不到此人是谁,又为什么这么做,但对他多少有些感激,相比于过往罪臣之女的遭遇,她在乐坊的这些日子还算安然。
“一千……”
又是一道高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赵亦月轻轻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斩断自己对他人的期望。
世人多虚伪,商贾更是重利,这个花宴或许另有图谋,她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全部交托在别人手中。
下面大厅中人声嘈杂,似乎有些骚乱,赵亦月回想起,方才似乎已经叫过一千两了。
念头起时,四下里正好静下来,她得以清晰听见那道爽朗清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愉悦,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说,一千两黄金!”
赵亦月下意识蹙眉,一千两黄金便是一万两银子,即便在上京权贵中也是不小的数目,这是谁?
想着,她的心渐渐凉下来,花重金买下她这一晚,除非对方是个不识金银的傻子,否则这个代价定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她握着木簪的手微微发抖,骨子里泛出冷意来,她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只是,也绝不能让此人好过!
“咚”“咚”
是她的心跳,也是那人的脚步声,很急,很快,到了门前。
“怦”门扇洞开。
“哈哈,我来啦!”
* * *
两刻钟前。
钱掌柜在乐坊门前左等右等,总算听到长街尽头一阵马蹄得得,这才安心下来。
锦衣少年疾驰纵马而来,高声问:“怎样了?”
钱掌柜行礼回道:“正在出价!银钱已经备好。”
花宴从马上跳下来,将手令交给她,“我的两个婢女随后就到,你和她们一起去提钱。”
“是,少东家。”
交代好后,花宴掸去一身风尘,唇角勾起一抹奸笑,径直踏入热闹喧嚷的乐坊。
——赵亦月,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却见一楼大厅里挤得人人推搡,高矮胖瘦各色服饰什么样的人都有,花宴心道居然有这么多人和她抢赵亦月。
不愧是“上京第一美人”。
前面似乎有人喊完一千两,一楼大厅中正在议论。
花宴不想多费周折,直接运了气高声喊道:“我出价,一千金!”
今晚的乐坊格外热闹,彩灯高挂,红绸遍地,大厅内更是满座,一人一句议论便盖过了乐妓的丝竹之声。
不过因为花宴这一声,其他声音都暂时歇了下来。
一楼正中的圆台上,乐坊管事不确定地拱手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花宴一想到赵亦月就在这里,根本抑制不住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她无视了众人的各种复杂的视线,分开人群向前走到圆台上。
她站到管事前面,心情很好地叉腰重复道:“没错,我说,一千两黄金!”
这话落下又是议论纷纷,有人站起来问她是谁,有人见她穿得风尘仆仆嘲她是乡下来的穷酸过嘴瘾,还有脾气暴躁的要上台来把她拽下去。
花宴通通不理,向钱掌柜和后赶来的两个侍女招了招手,抽空再把扑上来的两个人踹下去。
一时混乱不堪,管事忙左右打圆场。
没一会,便有乐坊的小厮上台来对管事耳语了两句。
管事听后顿时红光满面,笑着拱手行礼道:“见过这位花郎君。”
见到管事的态度,议论声也变小了,花宴拍了拍一身风尘,道:“像这样磨磨蹭蹭的出价要到什么时候去,我可已经等不及了,刚才管事已经验过,我准备了一千金,你们中若是有人能出价比这更高便站出来,若是没有就赶快都散了吧!”
又一阵骚乱,没人站起来出价,但也没人离开。
乐坊管事已经等不及,拍板道:“恭喜花郎君。”
花宴背着手,立刻便要去见赵亦月,正要走,一个人冲上来抓住她的袍角,“这位仁兄且慢,在下是户部……”
还没听他说完,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把这个冲出来的玉面郎君捂着嘴架了出去,边往外拖边说着“对不住了大公子”。
大厅里人多,乱糟糟的一片,花宴回头问管事,管事的见怪不怪,回道:“毕竟那一位可是有着第一美人之誉,仙女般的人物,自然有不少倾心者,不过还是郎君有福,请您好好享受……”
“不,你错了。”花宴打断,摘了帽子交给赶到的两个侍女,哼了一声道,“她才不是什么人美心善的仙女,她就是一只目中无人,背信弃义的高傲大白鹅,我厌恶她,我要欺负她,折磨她,羞辱……算了不和你说,她人在哪?”
管事擦了擦汗,慌乱向上指路,他本来见这位花郎君样貌清雅隽秀,还以为赵亦月今晚走运了,没想到摘下帽子后见到他右额角有一条长疤,破了相,无端有几分阴狠劲。从话里还听出他与赵亦月曾有过节,那恐怕赵亦月今晚是不好过了。
花宴管不了许多,迫不及待带着侍女向楼上走,把木台阶踩得咚咚响。
后面更是两阶并一步,越走越快,侍女跟在后面让她慢点,她回道:“你不知道,一想到待会赵亦月见到我之后追悔莫及的神色,向我求饶的可怜表情,我额头的疤都在兴奋得发痒。”
“那是因为昨晚为了赶路睡在树上被蚂蚁咬的包吧?”侍女跟着赶路气喘吁吁回道。
“瞎说!就是因为兴奋!”花宴挠了挠额角,呛回去。
几步之后停在那扇雕花的漆红门前。
“怦”花宴推开门,唇角止不住上扬。
“哈哈,我来啦!”
门打开,花宴便看到了一袭白衣,如盛放的白莲般静坐在床侧的赵亦月,在这满目红绸的房间中格外醒目惹眼。
开门后的轻风拂过她的鬓角,花宴一眼便望进那双眼眸里,果然人如其名,像月光一样清冷,无声无言,透着十足的淡漠。
好一个遗世独立,好一个冰清玉洁,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
花宴看了一会,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恢复呼吸。
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不愧是上京第一美人,但可惜——
她心是黑的!
花宴把恶狠狠的眼神甩过去,正好,那双眉眼也望向她,似乎有片刻的惊诧,又反复上下打量了她,不知她看出了什么,原先好像浑身紧绷着,现在那股劲散了。
哼哼,花宴猜出她在想什么了,一定是认出她来了,然后在后悔吧,后悔当初那样对待她。
“没想到今天落在我手上了吧?赵亦月,好久不见啊。”
花宴摆出练习许久的恶毒阴笑,直直盯着她。
“……”
一阵沉默。
可恶!她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花宴心中冷哼,但现在她已经被自己买下,主动权在己,她不用着急。
花宴抬脚进门,兀自走到圆桌边坐下,拎起茶壶,随后又放下,立刻便要摆出上位者的威势,指使道:“过来,帮我倒茶。”
赵亦月偏了下头,眼神仍在打量她,花宴有些生气了,心道这是在用沉默对抗吗,于是不服输地盯了回去。
僵持了一会后,守在门前的侍女突然开口道:“她还被铁链拴着呢。”
“啊?”花宴错开视线探头一看,果然如此,“哦。”
那就没办法了,花宴只好搬了圆凳到床前,坐到她面前,捋了捋袖子,再次回盯她。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让花宴再次想起当年听到的话。
「别让那个姓花的蠢货整天缠着我们,烦死了。」
「只是看那个蠢货可怜,又穿得挺有钱的,占些便宜而已。」
「走了吗?总算摆脱了。」
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仍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花宴忍不住伸手捏住了赵亦月的下巴,恶狠狠道:“现在谁是可怜蠢货?谁占谁的便宜?如今你不可能摆脱我了!”
赵亦月总算有了反应,她偏头甩开了花宴的手,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花宴有心报复,她不让捏,花宴便偏要捏,“我在羞辱你!”
花宴见她抬起了左手。
是要动手么,她可不怕,依旧捏着她的下巴:“听说你是仙……”
只见赵亦月的手缓缓盖在她的胸口上。
“……啊?!”
“咣”圆凳被带倒在地,花宴向后跳出一大步,两手交叉护住胸前,一脸震惊地看向赵亦月。
胸脯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姓赵的她……她刚才摸了自己!
花宴抱紧自己,难以置信道:“你你你、你怎么上来就摸我的……你不是仙女吗?你不知廉耻!”
坐在床上的赵亦月依然淡漠,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后放下,自这人进门时,她便发现不太对劲。
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亲自确认之后果然如此,她松了一大口气,相较于男子,自然是女子更令人安心。
但这人一进来便说些听不懂的话,好久不见?可她分明不认识这人。
她试图从话中获取信息,却仍是无果,而且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那么不如开门见山。
“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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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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