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从何处?
行医者之间,师从何处、师傅姓甚名谁,不仅是用来社交的一种手段,也是证明自己的身份,患者听了也会更加相信医者的能力,只是在现在的慢慢演变中,却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门槛,这隐形的门槛将一众出身普通但可能有真才实学的医者拒之门外。
李承泽铺捉到闻妍脸上那一丝的茫然与错愕,便开口:“师从敦西鲁氏--鲁子默。”
“鲁子默?他不是那个……”
“天子门前、太医院院判鲁子默,正是我们的师傅。”
说罢,李承泽微笑着歪头与闻妍对视示意。
“啊失敬失敬,没想到是鲁御医的高徒,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该罚该罚,焦莫!还不快向人道歉!”那济世堂的总管拉着伙计向李承泽闻妍躬身深深一揖。
态度之恭敬让闻妍有气没处撒,只好将情绪吞入腹中。
然而那总管话锋又一转:“既然是师从鲁御医,这痨病之难,我济世堂如今无主治大夫坐诊,大家不如在此做个见证,我济世堂按照姑娘给出的药方抓药,赠予这对老人家,既了了我济世堂不敢随意诊断的担忧,又全了这对苦命的老人家。”
“好!济世堂医者仁心呐!”
“乌总管说得好!”
“乌总管真是大好人呐!”
“不愧为济世堂之名!”
不知不觉中早已围观在一旁的众人,有的不知事情起因,但听到免费赠予的关键词,就起哄开口为济世堂叫好。
这煽动人心的手段,李承泽见得多了,没想到一个小小医馆却也专研此道,眼神微凉,内心摇头只觉好笑。本想戳穿却看到身旁的闻妍先是轻微皱眉,但只是一秒,复又舒展。
她竟是不计较吗?
医家药方不是多年从医者,是开具不了的,其中不仅是药材搭配的门道,还有用量的讲究,李承泽心想。
然身旁之人早已泰然回答:“这痨病,一是要缓解苦痛、扶正固本,二是要改善环境,保持通风日照,以达消毒及防止加重病情之效。
百部、黄芩作君药,旨在清泻肺热,退其虚火潮热,在抑制结核杆菌之上有较强效果;白芨、丹参、鱼腥草作臣药,起生肌止血、活血化瘀、排脓消痈;北沙参、麦冬、甘草、山药作佐使药,起到滋养肺阴、滋养肺脏的调和之效。
在这期间,老人家需注意:每日定时开窗通风,至少每日上午、下午各一次,每次不少于半个时辰,因为闭塞之气乃养病大忌。若是有太阳,一定要多多晒太阳,如今的天气正是冬转初春,太阳不大,无需担忧中暑。
膳食方面,可以熬制成易消化的羹汤,搭配鸡蛋、豆腐或者是一些奶制品。胃口不佳,也要吃新鲜果蔬,里面的膳食纤维以及VA、VC是非常重要的。人体是有自己一套的免疫系统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对抗细菌,只有身体有能量了,才能更好地对抗痨病。”
这份详细的药方以及医嘱让这对老人家感激涕零,他抱着老妇人拱手:“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
落日余晖晕染开橘粉,闻妍和李承泽二人离开人群走在青石板的街巷,身后是渐次沉入暮色的砖墙黛瓦。
夕阳的光线透过路边老槐树交错的枝丫,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光影,俩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是模糊的、染上橘粉色暖意的轮廓。
走动时,鹅黄色的结香花在闻妍的怀里挨挨挤挤,好似在轻轻颤动、又好似在窃窃私语。在金色的光线下,整个人都显得毛绒绒、似幻似梦。
行走间的距离好似拉近了俩人的距离,李承泽发问:“闻姑娘不生气吗?经过济世堂的一番说法后,就算姑娘诊断的结果好,功劳也是他济世堂的;姑娘要是诊断的结果不好,也无他无关,撇得干干净净,只会说是他人妄言。”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闻妍的颈侧,添了几分随性风流的意味,闻妍笑了笑道:“我本来就只是希望那对老人家了解其病理与医治方法,拿到药方缓解痛苦。”
“我是看那对老人家可怜,心生不忍与怜悯,既然达到了为他们求药的初衷,其他的也没什么可在意的,那些人今个儿这样说,明个儿那样言,见风使舵者多数,不知真相者被诓骗,左不过成为他人一时的谈资,我这次上街之后下次再出门肯定要过段时间了,等那时大家都早已遗忘。”
“人言是可畏,可我与他无利益冲突,又不在意他的攻击之处,仔细想想,又有何可畏呢?”
说这话时她的眸子清亮无比,李承泽只觉得他在她眼中仿佛看到了天边的星河,顾盼生辉。
没想到,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他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在下受教了,闻姑娘,有缘再见。”
远处的运河水面,反射着橘粉色泽光,漾动着的粼粼波光上,是一条条归航的船只,船桨划破这一片绮丽,荡开一圈圈的涟漪,终归于沉寂。
很多年之后,李承泽再想起时,只庆幸他邂逅了缘分。
逆流的风动昭示着来人,锦衣卫指挥使狄瑎持剑走到李承泽身边。
“狄瑎,你回来了?可查清楚了?”李承泽负手而立。
“已探查清楚,颜公子在宋鹤言的地牢里。”
“那就着手准备吧,还有把那女子查清楚,我要她的所有资料。盯着那对老人家,那老妇人的病情与颜姑姑极其相似,只要那老妇人疗程见效,就把药方与通风日照之法告知颜姑姑。”
“是,属下领旨。”
李承泽眸中划过一丝踌躇与复杂,复又垂眸落下一片阴影,转身道:“走吧,启程回京。”
***
闻妍回府的时候,发现宋鹤言在庭院中练剑。
一把修长的剑握在他手中,他足尖轻点,动作轻灵,借势旋身,手中那柄长剑随之划出一道清冽的弧光。
风动、竹叶落,动作时而极快时而绵密,时而又如蓄势的灵蛇般危险,将那飘落的竹叶纷纷绞碎。
待到闻妍,只听他道:“回来了,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回来了。”
这话让闻妍觉得怪怪的,还不待她说什么,只见他挥剑的某一瞬,骤然调转剑尖所指的方向,下一瞬,剑动如雷霆,疾刺而出,
闻妍汗毛突然直立,呼吸一滞,只一息,剑尖定在闻妍的咽喉处。
透着冰冷寒意的剑好像有隔空魔法一般,让闻妍生出一股汹涌的寒流,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颗粒般的疙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师从敦西鲁氏、太医院院判鲁子默,我怎不知我的琼簌这么厉害呢?”
“大人,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
“误会?怎么会呢?痨病之理信手拈来,治理之法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屈膝在一个小小敛香院?又恰好出现在那夜的北院人迹罕见处?”
“大人,我是没有告诉你我的来历,可你也没有问过我啊。”
闻妍与他对视,那双本就圆润的杏眼此刻更是睁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嘴里还在伶牙俐齿,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呵,诡辩。”
与其要一个大概率充满谎言的回答,宋鹤言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闻妍冷汗淋漓,就像解不出的数学却要硬做下去一般,她绞尽脑汁,在心中疯狂编织语言,一个身世凄惨被家人发卖的女子还是家破人亡被收养的孤女?
而宋鹤言早已话题一转:“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
“看他那身行头,大概是个富贵子弟吧。”闻妍老实回答。
“不,他是当朝天子。”
“这么年轻?”
闻妍回忆了一下,那容貌精致的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像个现代大学生般的年纪。
宋鹤言眼睛微眯,语气笃定:“你不是大梁朝的人。”
“所以,你刚才说的,都是在骗人。”剑尖又近了一寸。
闻妍目瞪口呆。
是了,若是大梁朝的百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头顶皇帝老儿的年纪。
完了,无了,再一次的人生现在岌岌可危!
“蓬莱!蓬莱岛!我师从蓬莱岛,你们这群世俗人自然是接触不到我这类人的!”闻妍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但她还在试图诓骗,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安静了!
“在你们蓬莱,是不是早已炼制出了长生不老丹药?”
“啊?长生不老都是骗人的。那些丹药都是重金属,吃了会重金属中毒,比起叫长生不老药,不如叫早见阎□□。”
这个回答让宋鹤言放下了剑,道:“看来你真的从蓬莱而来,世人都笃行蓬莱岛上有仙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只有几十年前从蓬莱出山的那位说的与你大致无二。”
天!他真信了?
但令闻妍更加震惊地是,疑似穿越前辈的出现,她眼睛亮了亮,连生命危机的恐惧都放在了一边,急忙问:“那她现在在哪?她会蓬莱了吗?”
“三十年前,已经去世,葬在阿史那部的圣山。她一直生活在塞外大漠,也是因为她,那些部落才学会了集水陶罐,提高了藜麦、青稞等农作物的种植,让他们不再频繁地因为没有食物而杀烧抢掠,从根本上减少了向中原开战。”宋鹤言道。
闻妍面露崇拜和向往之色,她在想,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把所学流传给这里的人们?
既然上天给她再一次的生命,是不是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见她如此,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眸光微深,持剑离开之前收走了先前给她的出府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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