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听声看着面前共同睡在兰芙塔中的两人,淡淡说了一句“愚蠢”。
他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倒是让清休澜有些意外,回过头看他,问:“怎么。”
“如果我是秋华临,我会带着香寒离开。”应听声低头看着那些飘散的兰芙塔花瓣,半真半假地开口道:“死在一块听上去很浪漫——但我更喜欢真实而长久的陪伴。”
清休澜眸中一动,就像一滴雨落进墨中一样。他抚去落在应听声肩上的兰芙塔,道:“谁不喜欢呢。殉情也是迫不得已的解法了。”
“鲛人从兰芙塔中轮回转世后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应听声垂眸看着面前两人,道:“下辈子的事谁好说,至少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对彼此的爱是真真实实的。”
清休澜俯身,伸出手,在香寒额心前停了下来,没有触上,随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看“天”,对应听声道:“我觉得我们得先去再找一次凉琂。”
应听声没有多问,只跟着清休澜再次来到了凉琂的宫殿中。
一夜过去,凉琂似乎已经忘了有关一天前那场未完成的婚礼,在宫殿内轻哼着歌画画。
清休澜敲了敲门,凉琂抬眸看他们一眼,随后放下画笔,示意他们进来。
“打扰了,殿下。”清休澜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了点事,似乎与殿下有关。”
凉琂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紧张,在会客椅上坐下,动作平稳地倒出了三杯茶,道:“你说吧。”
清休澜一抬眸,看向凉琂那副未完成,但已经能够看出大概的画作——是兰芙塔。
盛开的,层层叠叠的兰芙塔。
清休澜沉默几秒,开口问道:“……秋华临死去的那晚,你其实看到他了,是不是。”
清休澜没接那杯递过来的茶,望进了凉琂的眼睛,道:“我不信一个活了百年的鲛人殿下,会因为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紧张到睡不着。”
凉琂静静听着,听完后笑了一声,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我自己都不信,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当场揭穿。”凉琂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连下一个理由都想好了。”
第一次去秋华临宫殿时,清休澜就发现了,从凉琂宫殿的某扇窗户往外看时,是能够将秋华临宫殿的正门,乃至那条小道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看到了秋华临追着一个人远去而已。”凉琂将沾上了体温的白色长发抚到背后,淡道:“我不知道他会死。而就算我说了,也不能改变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清休澜没回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把匕首拿走了?”
香寒回没回来过清休澜不知道,但香寒要是回来过,肯定拿过秋华临手中的匕首直接抹脖子一起去了,第二天直接喜提一对冥婚新人。
“嗯。”凉琂缓缓抬眸,尾音微微往上挑了一下,道:“我藏起了匕首,秋华临应该感谢我才对——那可是传说中名为‘往生彼岸’的神秘匕首,相传,只要一同死在这把匕首下,就能再续前缘。”
“——那个女孩。”凉琂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香寒,对吧——她为了所谓‘前缘’,在没有找到匕首前,一定不会去死。这不正是秋华临所希望的吗。”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清休澜看向凉琂,明明是凉倾的亲姐姐,却无一处与她相似。
“‘一对相爱的爱人为了彼此,不顾天道指婚,一同殉情’,和‘曾经的爱人死后,女孩毅然决然殉情’,是不一样的。”凉琂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道:“你们是阿倾带来的客人,我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走吧。”
不管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自由,都无法掩盖凉琂确实推动了这件事发展的事实。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一眼,起身告辞。
——
“……你们来了。”听见开门声,趴在书桌上浅眠的凉倾突然一激灵,看见来人才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疲惫道:“关于秋华临的事,我都清楚了。”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一旁放着的与姐姐的幼时合照,沉默两息,换了个话题,道:“……浮生祭司不久前又选出了一对男女,称‘婚事不成,赐福变更’,也是不日,就要成婚了。”
清休澜蹙起眉——怎么跟天机宗一样——“人死了不要紧,还有下一个,是谁不要紧,命运不会变”。
这王八天道。
清休澜暗骂,面上却不显,礼貌询问道:“我可否与这位浮生祭司见上一面?”
“看运气吧。”凉倾一夜没睡,用竹简轻拍着额头道:“运气好看对眼了,你出门拐个弯也能撞上她——运气不好对不上眼,你求见也没用。”
清休澜:“……”
他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我运气够好,现在浮生祭司就该敲门进来了”。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开门的细微动静。
“有人想我了?”一声少女娇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浮生半躺着从门口游了进来,转了几圈,左手轻轻搭在清休澜肩上,头几乎靠在了他的脖颈处,开口问道:“你……刚刚提到我了?”
清休澜:“……”
应听声:“……”来这么快?
凉倾:“……”真的假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浮生发间的水晶装饰叮当作响,她随意松开手中拿着的,刚刚卜算出的良辰吉日,那红色的文册没有落下,反倒被她伸手轻轻一推后,就精准地落在了凉倾桌上。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浮生一笑,用手指卷起清休澜的一缕发丝,慵懒说道:“虽然我对你也很好奇,但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一滴来自远方的鲛人泪,稀奇。稀奇。”
她话音刚落,就感到指间一松,清休澜转身,刚刚被浮生拿在指间的那缕发丝,被清休澜自己用灵力切断了。
“喜欢?送你了。”清休澜淡淡开口道。
“诶~发丝这种贴身的东西,你也敢留给我吗?”浮生笑着,将手心中那缕发丝轻轻往清休澜的方向一吹,发尾那沾着些许白色的发丝便化作了普普通通的灵流穿过了清休澜的身体,消失在空中。
“下次可要小心点哟。”浮生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只说自己想说的,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说完,浮生看着清休澜,又笑了笑,笑得花枝乱颤,好像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到的笑话一样。
她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不知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记忆还是情感呢?哈哈哈哈哈~”
浮生来得莫名,也走得莫名,弄得三人一头雾水。
凉倾大概被闹清醒了,看着浮生离去的背影愣了两息,随后突然“哦”了一声,对清休澜道:“母后好像找到了什么,但是怕你在忙,就让我转告你一下。你要是现在没事可以去大殿找母后。”
“应该是关于你体内那滴鲛人泪。”
——
“师尊。”
路上应听声突然停了下来,开口唤道。
“嗯。”清休澜回眸,看着一脸忧心的应听声,好笑道:“这鲛人泪在我身上,又不是在你身上,你担心什么?”
“就是因为在师尊身上我才担心啊。”应听声叹道:“要是在我身上,我……”
“你什么?”清休澜挑眉。
“……没什么。”应听声从善如流道:“只要师尊安然无恙,就什么事都没有。”
“……”清休澜表情复杂,问他:“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当做‘神明’、‘信仰’一类。”
“我除了当师尊是师尊,别的什么都没当。”应听声摇了摇头,朝清休澜伸出了手,道:“师尊,走吧。”
“……你多大了。”
话是这么说,清休澜还是无奈地牵起了应听声的手。
好在王宫人不多,大多数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算将脸丢得多远。
大概是因为浮生祭司这次定下的新人只是普通的平民,女皇殿内的人比他们初次来时少了很多。
“是你们啊,快坐。”女皇早就得知他们要来,此时见到清休澜两人也不是很意外,搁下了手中的笔,从书桌上翻出一本看着就年代久远的书来,直入正题道:“我找到了点东西。”
“但对你们而言,应该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女皇面色凝重,将书转了个方向,指着其中一段记载,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体内的鲛人泪来自哪儿,但它不属于这儿,对吗?”
见清休澜点头,女皇才说了下去:“但你,却确确实实来自中原——我的意思是,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这滴鲛人泪与你的身体不相和。”
看着应听声突然沉重下来的神色,女皇沉默两息,才接着开口说道:“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滴鲛人泪的主人性情太烈。”
她看向清休澜,叹了口气,道:“你要是个情感外露的人,或许会好一点,偏偏你如此淡泊冷漠。浓郁的情感被落在这具身体中,无法朝外释放,自然只能往里走,折磨你了。”
“有办法么?”应听声眉头紧皱,问道。
“很遗憾。”女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要么把这滴鲛人泪生剖出去,要么只能等它自己安静下来,不再作乱。”
“——但前者会让你直接死去。后者则不知道需要多久,它不安定,你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要是有一天超过那条‘线’,你还是会死。”
清休澜:“……”横竖都是死呗。
那不就短痛和长痛的区别吗。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直留在鲛人海,借助兰芙塔使其镇定——但你要想好,堵不如疏,长期待在鲛人海后,你突然离开,必定暴毙。”
应听声突然握紧了拳,神色难辨。
清休澜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手轻轻盖在应听声的手上,将他的手捂热之后,在上面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了两个字。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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