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消息传得快,乐安郡主及其夫君被人讹诈一事很快人尽皆知。以至于在这事发生后的第三日,黎蔓去向王氏请安时,后者还随口提上一嘴:说是老爷也知道了。
也是那天,晌午没过多久,王氏身边的刘嬷嬷就过来请,说是夫人明天想同郡主一块儿用个午饭,顺道说说话。
黎蔓应下来,客客气气的:“这事何须嬷嬷亲自来请,”顺便叫苏叶拿些钱赠与刘嬷嬷,说权当请嬷嬷喝杯酒。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郡主和二少爷都是一等一好性子,”刘嬷嬷笑眯眯地谢过,欠了欠身,“那老身就去回夫人了。”
送走她,黎蔓不再掩饰自己的困惑,“如果是为了书坊,倒是有点过于郑重了,”她对陆氏书铺不算上心,这几日也没叫苏叶和秋月特意去打听这方面的消息,“难道是街道司那边查出来了什么别的要紧事?”
毕竟黎蔓刚刚试探时,这刘嬷嬷含糊其辞,只特意强调了说说话。
秋月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平日也爱和其他丫鬟走动,因此消息最是灵通。她瞪了瞪眼睛,显出些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啊。”说话的人复又皱起眉,全然相信自家主子之前的判断,“兴许是那刘嬷嬷胡乱忽悠我们呢?”
说话的人摇摇头:“我觉着不是。”
对陆府来说,这新过门的儿媳身份有些特殊:黎家虽没人了,但镇国公独女的身份不会消失;对方不仅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关键还是个有实际食邑的,嫁到自家当然是低嫁。
许是因为这些,正斟酌着如何当婆婆的王氏也显出些犹疑来——说不顺眼吧,她从不故意苛责着黎蔓站规矩;说热络吧,她每日面对黎蔓请安时都神色淡淡,吩咐说郡主无需日日严守着晨昏定省,只管好好养着身体。
黎蔓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客气,面上摇摇头,只说儿女待父母,“孝”字应当先。自己身为儿媳,怎可轻易坏了祖宗家法?
毕竟当朝天子以德治天下,若是被安上个“顶撞长辈”“不孝长辈”的名头传出去了,哪怕是再受宠的公主,也免不了要被天子装模作样地训斥两句。
王氏当时摆摆手,没再多说些什么。
不过总的说来,婆媳二人接触时间不长,黎蔓也无法全然拿定主意:婆媳在新婚夫妻姻缘缔结前毫无联系,何况王氏和陆闻砚之间也无血缘,这也注定她和王氏之间的关系比寻常人家还要更远一层。
她虽知前世陆闻砚和其继母最后闹得反目成仇,但说到底那是几年后的事。世事易变,当下这两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黎蔓作为旁观者不敢妄下定论——这人待谁都春风拂面,实在挑不出什么纰漏。
笑面狐,黎蔓在心里对陆闻砚如是说。
被腹诽的人近来如何此处按下不表,不知自己要被叫去做什么的人第二日收拾好后,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思去见王氏。
“无需多礼,郡主坐罢,”王氏端坐在上首,见黎蔓准备捡把下首的椅子坐,招招手道,“不用隔那么远,挨着我坐吧。”
妇人手边的案几上放了个木盒子,见她似乎确实是要让自己坐近些好说话,黎蔓便上前坐了,行过礼后低头颔首:“娘。”
“叫厨房传饭,”王氏对贴身服侍吩咐完,又对黎蔓说,“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但刘嬷嬷是巴蜀人,特别擅长做那儿的姜糕,家里上上下下吃着都说不错,饭菜既然还没上,我想不如先用些姜糕垫垫肚子。”
王氏顿了顿:“况且姜汁散寒祛痰,蜂蜜养胃益寿,你吃着也滋补。”
刘嬷嬷恰巧端上来盘糕点,笑眯眯地说:“郡主不嫌弃就好。”
“这是哪里话,蔓儿怎么会这样想。”等王氏先夹了一块,黎蔓才动了筷子。
方方正正的一块姜糕不过婴儿半个拳头大小,洁白如棉,莹润绵糯却不让人觉得油腻,软而不散,清爽淡甜,确实好吃。
“嬷嬷手艺真好,” 黎蔓真情实意地赞美,“我这几日一直觉得家中的饭菜都很好吃。”
至少她嫁过来的这七八天里吃到的糕点都很不错。
想来是陆家财大气粗,花了不少钱请手艺高超的厨子。
王氏和黎蔓又闲聊几句,厨房陆陆续续地上菜。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咱们既是自家人,便没那么多规矩,”王氏温和地笑了笑。
“前几天你和砚哥儿碰上骗子那事,我和老爷都有听说。昨天闻砚给老爷送东西时老爷问起,我和你爹这才知道的更多了些,你应对得很好。”
她动手给黎蔓夹了一筷子菜:“闻砚说,多亏郡主机灵聪慧。若是换做他自己,这事不能解决得这么周全妥帖。”
怎么有人背后偷偷夸人啊?黎蔓心里猛然一惊,某人居然这么明显的装傻充愣?
好像马车上叫来福杀个回马枪跑去买书消除隐患、敲打掌柜的人不是某个姓陆的一样。
她不介意有人夸自己,毕竟人都喜欢听赞美。但陆闻砚这家伙背后夸人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只叫人觉得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没安好心……还说什么他自己肯定解决不好,这话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十七及第、年少成名的陆家二少原来是个这么谦逊的人吗?
陆闻砚,虽说你一直温和待人,但不要以为我当年远在燕北没听过你的事:是谁在皇宫宴席上作诗,文采斐然,笔走龙蛇,被皇帝点作最佳,力压几个皇子和一众大臣?你要是当年也这么谦逊,还敢上去作那首诗?那会儿怎么不藏拙了?
昔日满京城谁人不说陆家二少蟾宫折桂,最是少年风流。
黎蔓心头忽而闪过异样之感。
但眼下旁的事可以往后捎捎,王氏的话还是得应。黎蔓佯装慌乱地摆摆手:“二郎说笑了,蔓儿哪有那般本事。不过是他在马车上事先提点了我两句,我照着说罢了,算不得厉害。”
若是演上戏台,眼下便是要叫看客们瞧瞧:您各位瞅瞅,这虚情假意又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哎,说起话来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你怎么和砚哥儿一样,都这么谦逊,”王氏轻轻地皱起眉,“是自家人,在娘面前不用太客气,反而显得生分。”
黎蔓端详着她的脸色,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搁下筷子道:“母亲说的是。”
陆闻砚会装傻充愣,难道她黎蔓就不会么?
“吃饭吃饭,又拘着了,”王氏扬扬手腕,催促她夹菜,“哪里是想训你们,为人父母,自己儿女有了出息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这不——”
说话的人轻轻点了点放在一旁的木盒:“陆氏书铺本就是陆家的祖宗基业,那寻事的想是早有预谋的讹诈之人。咱们家生意不错,便免不了有些小人心生妒忌,不去干好自己的,专门来盯着咱们。”
“谦哥儿在外帮着老爷打理钱庄、盐庄已经很是辛苦,老爷也分身乏术,闻墨年纪尚小,不能为他父亲分忧。砚哥儿说他不善经商之道,我这管着陆家内宅……”她攥了攥手指,“昨日砚哥儿和老爷说话的时候我便想,郡主既然能在那日解决讹诈一事,兴许能帮着打理些这家中宅务,我也好省心尽力些。”
夫妻俱为一体,深居后宅的妻眷虽不能入仕上朝,但操持中馈,打理家中产业属于本分。又因着大虞对于官员经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官员出资经营时便会选择将铺子说是妻眷私产,故而将这些交由妻眷们负责打理变得更加正常。
但王氏并未年老,她又不过是刚过门的新妇。再者长幼有序,陆闻谦也已娶妻,按理说哪里轮得上黎蔓来管这些?
黎蔓怔愣片刻,旋即起身行礼,她的礼仪本就是家中请了宫里的嬷嬷好生教过的,因此更显厚重优雅:“母亲这是哪里话,蔓儿资历浅薄,岂能操持这些?家中诸事,还是得有赖母亲费心打理。”
“这也是老爷的意思,”王氏一手落于膝头,一手搁下筷子虚虚地扶了扶黎蔓,“陆氏世代经商,名下产业铺子所涉甚广,你嫂子也惯常是和谦哥儿一道的。若你也能帮忙看看,才是为我和老爷分忧,也帮衬了夫君。”
嫁与陆明德已有十来年的妇人声音很慢,“郡主莫要推辞,”她说,“经商之道非一蹴而就,但你聪慧伶俐,想来也不会太难。”
“蔓儿不善经商,”黎蔓蹙起眉,“只怕会给母亲和父亲添麻烦。”
“无妨,不着急。可以慢慢来,”王氏双手拿过那个木盒,“郡主可以慢慢学,我也会一点点教你,”她用手摩挲一下盒子再打开,“老爷说,既然那日郡主既是替书铺解决了大麻烦,不如就从书铺的账本看起。”
王氏将那木盒朝黎蔓的方向推了推:“陆氏书铺是陆家立业之本,是陆家祖宗留下来的产业,在京城一直为人称道。每月的账目也都罗列得很清楚,我让他们把去年小半年的账目拿了过来,除开这几册,余下的叫库房收了起来。你拿回去后若是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这些看完了,再叫管事拿剩下的。”
黎蔓推辞再三,没拗过王氏的意思,遂收下那些账本。
秋月随侍在黎蔓身旁,她性子活泼,见四下无人便不再藏话,捧着木盒小声道:“夫人这是让郡主操持中馈的意思吗?”
黎蔓随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倒想得多,”她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木匣,“刚刚说的主要是叫我帮衬些,这也是陆老爷的意思。”
不过说是老爷的意思……黎蔓眯了眯眼睛,只怕是有某人在推波助澜。
陆闻砚刚说完书铺经营有难言之处,那汪求石就讹诈上来;解决了汪求石,陆明德就让黎蔓帮忙着打理陆家铺子,虽说依着理由选了书铺的账目给她也说得过去——这不是陆家进账大头,却是京城里就近的产业,又恰巧叫黎蔓帮店里解决了麻烦。
可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回到小院,见某人坐在轮椅上朝自己望来,黎蔓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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