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灵蛇背影消失在转弯处，众人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瘫坐的瘫坐，扇风的扇风，擦汗的擦汗，哭嚎的仍在哭嚎。
秦恨生双手抱臂，皱眉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奇怪来客：“你们是什么人？谁放你们进来的？”
纵云派向来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必须提前上报拜帖，但她从不记得有什么千面狐清尘子夜鹰轻燕灵蛇这些名字的拜帖，说是擅闯进来也不像——
反正她从没见过哪个闯进别人家的人能像他们这群人一样，不慌不忙又唱又跳打打闹闹——这又不是戏台子。
清尘子将拂尘搭在臂弯上，微笑道：“是你师父将我们召回来的，一朵特制烟花，砰的在天上绽放，我们都看到了，于是从大江南北连夜赶来。按辈分，你得喊我们一声师叔。”
秦恨生道：“……我师父没有师弟和师妹。纵云派是他白手起家自创的。”
轻燕呸道：“谁稀罕当他师妹。”
夜鹰拍了拍衣服，皱眉道：“我说，你下次能换个方向呸吗。”
轻燕没理睬她，对秦恨生道：“这件事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对于你师父来说，纵云派掌门只是他表面的身份。事实上，我们都是神武高手，你师父啊，他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资历最高的那个。”
秦恨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夜鹰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她，意味不明道：“说起来，你和我还有点关系。”
秦恨生立马谨慎道：“什么关系？”
夜鹰道：“长乐门。”
秦恨生脸色微变：“你是长乐门的人？”
夜鹰亮出指间飞镖，微微勾唇：“我是长乐门的门主。之前你们在地狱园中的表现，还不错，所以我让宿玥不再追究往事，放你们离开。”
所谓往事，就是三年前，秦恨生砍下那个采花大盗的事情。
他们以为能离开长乐门，是因为宿玥贪生怕死，还附赠马匹，实际上，却是长乐门门主暗中下令放他们离开，宿玥顺水推舟，依令照办罢了。
长乐门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纵云派和长乐门是两个极端，秦恨生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这两个门派竟然会搅和到一起，而且渊源颇深！
秦恨生揉了揉额头，一时竟无话可说。
夜鹰道：“你不信，可以去找你师父求证。”
秦恨生扭头就走，千面狐这时候终于哭累了，擦着眼泪提醒：“你师父和赤虎一起去烟雨阁找天下知了，他们估计一见面就打架，你劝着点！”
赤虎又是谁……
秦恨生已经麻木了，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转过身，谨慎地道：“烟雨阁阁主，他和你们的关系是……”
千面狐道：“烟雨阁阁主就是天下知嘛，一起的。一起的一起的。”
秦恨生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纵云派自打建立起来，就与烟雨阁交情匪浅。
不过，这个所谓的交情不能算是好。
在秦恨生有限的印象中，只要纵云派掌门与烟雨阁阁主狭路相逢，必然会唇枪舌剑阴阳怪气一番，过分了撸起袖子打架也是常态。
两派交恶良久，在江湖上不算什么秘密，双方弟子也不互相理睬。
因此，当博牧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烟雨阁的楼阁前，中气十足，喊出一句：“天下知，来活了！还不快出来！”
埋头整理资料的烟雨阁子弟迅速抬起了头，几十号人齐刷刷冲了出来，将烟雨阁大门挡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警惕地看着博牧。
为首之人正是王佩迁和程清风两位长老，笑呵呵道：“牧掌门啊，我们这儿并没有叫做天下知的人，您找错地方了吧。”
辰破天从博牧身后走出来，客气道：“两位长老，我师父是不会找错地方的，希望你去找你们阁主转告一句，就说八人只差一人，麻烦了。”
两位长老神色犹豫，迟疑不决，这时，一名提着铁锤的大汉从博牧身后走了出来，喝道：“还不快去！是不是想尝尝我锤子的厉害？”
南宫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赤虎先生，请稍安忽躁。”然后抬起头，对两名长老道，“此事关系重大，若是错过了时间，只怕整个烟雨阁都会被牵连。”她颔首，“劳烦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佩迁和程清风不再犹豫，转头就跑进了楼阁内。
片刻后，一道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门前的弟子各自分开，让出一条小路，随即，一道清瘦的身影慢悠悠地走出了门口，斜眼一瞥，第一句话就是一声冷哼。
博牧负手呵呵笑：“许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个不成气候的德行啊。”
烟雨阁阁主讥诮道：“你还活着呢，我以为你被你那造反的好徒弟气得升了天，我连纸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博牧悠悠道：“只给我一个人准备？太少了。多准备点儿，你也有份。”
烟雨阁阁主扬眉：“我一没徒弟，二没造反，准备什么纸钱？我看你不仅年纪上涨，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唉，看来我得再给你准一份治脑子的药。”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赤虎抬手：“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烦不烦？”
博牧将手交叠，放在身前，不置可否，呵呵笑。
烟雨阁阁主不阴不阳道：“你我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一见面你就帮着他，你的公平公正呢？死了？”
赤虎中气十足道：“不是我不公平，我管治的整个清河派都公平得很！天下知，这个代号你没忘吧？几十年过去，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此言一出，烟雨阁阁主神色一肃，目光将在场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回到赤虎身上，沉声道：“哪个？”
虽然没有言明，大家却明白他在问什么，博牧率先笑了笑，朝南宫玉扬了扬下巴，得意洋洋：“就是这一位。怎样，我第一个发现的，比你这个天下知还早，服不服气？”
天下知定定看了南宫玉一会儿，道：“请各位移步，到里面再说话，请。”
烟雨阁的弟子很是茫然，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功夫，阁主对这些人的态度就大变样，一脸疑惑，将大门彻底打开，原本仅容量人并排出入的门口立马宽敞许多，一辆马车驶进去也绰绰有余。
这是烟雨阁的最高礼节，只有接待大生意的至尊用户才会打开。
身后大门缓缓闭合，天下知和南宫玉走在前方，其他的随后，正在这时，秦恨生及时赶到，道：“师父！”
关门动作戛然而止，博牧回过头，朝她招手：“恨生徒弟，来，过来。”
秦恨生及时赶到，却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一颗心沉得越发厉害，来到博牧身边，看到赤虎，微微一愣，拱手道：“朗前辈。”
赤虎嘴角微微一抽。
他表面的身份是清河派的掌门，江湖人称——朗月君，但是他本人根本不喜欢这个称号，还是赤虎更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果不其然，天下知发出一串毫不掩饰的哈哈哈大笑声：“朗月君，你这名号真是——很有风格啊！”
博牧定气神闲，慢悠悠道：“总比天下知好听，天下知，天下知？连我们今天会过来都不知道，枉称天下知。”
天下知收了笑，昂首挺胸道：“天下知不是预知，而是知晓已经发生的过去。想要预知，请找清尘子。亏你叫做一点通，分明什么都不通。”
两人再次你来我往唾沫横飞。
南宫玉静静地等待着，并不着急的样子。辰破天抬袖擦了擦脸。赤虎偶尔插句话，本意是劝架，奈何说话太耿直，反而不小心弄巧成拙，两人吵得更凶了。
秦恨生扶额无言。
这一下，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得不信了。自己的师父，就是神武名单上的人。
她一心想要阻止辰破天造反复仇，本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维护者，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师父。
这下子，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阻止了。
剧情啊剧情，真是有你的。
秦恨生沉默着坐在一边，看着八位神武高手围着南宫玉团团转，高谈阔论，讨论着一系列的造反计划，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忍无可忍，霍然起身。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大家齐齐看向她，秦恨生道：“我出去走走。”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门，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秦恨生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眯了眯眼，倚着栏杆，抱臂默默思考。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博牧负着手，来到秦恨生身边，笑眯眯道：“恨生徒弟，心情不好啊？”
秦恨生闷闷道：“师父，能不能不要造反？这么多年，皇上对我们挺好的，对百姓也挺好的。”
博牧坐在栏杆上，慢悠悠道：“恨生徒弟啊，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比如我们，你以为你师父我就很愿意参与造反吗？你以为其他人也很愿意参与吗？都不愿意。甚至，就连玉公主，恐怕也不是很高兴去造反。只不过，在其位，谋其事，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你的责任摆在那里，除非死，否则永远不会摆脱的。”
秦恨生叹道：“我明白。师父，我明白。”
博牧笑道：“别担心，不成功就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死。为师已经下令遣散了纵云派，所有弟子都各回各家了，就算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唉，都是为师一手带大的徒弟啊，还真舍不得。”
秦恨生道：“你们不会失败的。”
只是不知道，当南宫玉和辰破天携手踏上天下至尊的宝座，这个世界，还能存在多久。
所有人的牺牲和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仿佛从不存在，在万千个小说世界中彻底湮没，了却无痕。
秦恨生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我也会努力。大家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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