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惊鸿走进前院时,没受到乌霜落的热情欢迎。
好吧,说“热情”可能有些勉强,毕竟那小孩生性别扭,让他说句好话比登天还难,最多冷脸出来接他手里的东西。
他下山历练漂泊不定,直到在长宁捡了乌霜落才决心安定一段时日,恰好此地近日有妖邪作祟,他干脆租了间屋子住下,有委托便出门,没委托便在家养小朋友。
东家酷爱花草,前院栽了两棵梧桐,说是从哪儿高价购来的,稀缺得很。他倒是没看出区别,只知道路过时,那木叶会被长风吹得沙沙作响,煞为动听。
“落落?”季惊鸿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生怕出事,脚步逐渐加快,方才推门,猛然撞上一张精致侧脸。
“哎呦!”他吓了一跳,“怎么杵在这儿?罚站?”
乌霜落直勾勾盯着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啦?”季惊鸿浑然不觉,还想如往常般揉他发顶,“谁惹我家宝贝生气了?”
伸出的手摸了个空,乌霜落偏头避过,嗓音很冷:“碰过别人不准碰我。”
“嗯?”季惊鸿没反思出个所以然,厚着脸皮凑上去,“那什么,给个提示?”
乌霜落抿着唇,并不搭理他。
常人或许打退堂鼓了,但季惊鸿不要脸,当即可怜巴巴地卖惨:“落落。”
“……”
“……”
“……”
对视片刻,乌霜落吐出几个字:“灵云街暗巷。”
暗巷?
季惊鸿细细回想,今日那邪祟有些本事,他顺着追进暗巷,最后虽解决了,左臂却受了伤。出来时本想给家里那位带些小食,谁料碰上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干脆将点心全送了出去,还揉了揉……啊!
“你出去找我了?”他下意识蹙眉,“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万一碰上危险……”
“等你领别人回来吗!”乌霜落眸中染上怒色,“你为什么总喜欢多管闲事,世上苦难生灵不计其数,你救得过来吗!”
空气静默,乌霜落面色刷地白了下去,压根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血液仿若凝固。
须臾,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紧接落下一个阴影。
“我不多管闲事,哪里捡来这么乖的落落?”季惊鸿蹲下身,小心捧起他的脸,“哥哥有你一个宝贝就够了,不会要别人,嗯……定是我陪你太少了才叫你多想,这些日子我不出去了,就伺候你一个,好不好?”
肌肤相触之地温热和暖,像朵雾云,飘飘然浮在双颊,缓慢轻和地除去心底那些焦躁不安。
乌霜落莫名有些眼热,欲盖弥彰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低得听不清。
“不生气吗。”
我说出这种话,不讨厌我吗。
“怎么舍得,喜欢你还来不及。”季惊鸿笑吟吟地张开双臂,“来,哥哥抱。”
乌霜落不声不响地往前倒去,又被稳稳接住,让融融暖光圈了个满怀。
他埋在季惊鸿颈窝,有些委屈地想。
啊,原来我也是能发脾气的。
季惊鸿避开左臂,如愿摸到了他脑袋:“不生气了?”
乌霜落闷闷地嗯了一声。
季惊鸿摊手:“既然不生气了,就把今日课业拿来吧。”
乌霜落:“……”
不知什么原因,季惊鸿非要教他习字,不仅日日监督,还亲自布置课业。当然,写不写全由他自己决定,绝不强求。
眼见对方没反应,季惊鸿略略惊讶:“嗯?没做?”
不该啊,这些日子他已差不多摸清了乌霜落的习性——虽嫌此事麻烦,但每回都老老实实写完。加之他天性聪颖,那些课业不用多久便能完成。
对视须臾,乌霜落破罐破摔:“没做。”
“没做就没做吧,你聪明,跟得上。”季惊鸿重新挂起笑,“外边梧桐叶铺了一地,落落帮我去扫一下好吗?”
左臂伤口疼得厉害,再不把他支走,怕是得被看出来。
乌霜落蹙眉,目光带上审视。
季惊鸿知他不好糊弄,紧接补充:“我有点累,帮帮我吧,好不好?”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可怜,乌霜落总算点头:“知道了。”
“多谢啦。”季惊鸿摸到笤帚递过去,“喏。”
乌霜落等了片刻,目光在他胳膊扫视一通,若无其事地移开。
季惊鸿心尖一紧,生怕他看出什么,一边将东西塞过去,一边推着他往外走:“去吧去吧,我在屋里等你。”
乌霜落没有多说,拎着笤帚老老实实往外走,似乎已然打消疑心。
眼见那黑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季惊鸿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抬手扶上墙壁,整个人都软下来。解开外罩,内衫已然被血浸得湿透。
他闭眼缓了一会儿,翻得屋里乒铃乓啷一阵响,总算寻到了药匣。当初准备这玩意儿的时候光想着乌霜落了,哪知有朝一日自己竟也用得上。
匣里各式药物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季惊鸿挑来拣去许久,勉强拎出一盒金疮药与一卷绷带,生疏地拆了盖子。还没往伤口上倒,抬眸便对上一道生冷目光。
乌霜落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角,静得像个鬼影。
季惊鸿:“……”
他两眼一黑,手里的东西险些没拿住。
乌霜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脸色阴沉得要命。
“那什么……”季惊鸿讪笑着把左臂往后藏,“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乌霜落平静道:“季惊鸿。”
季惊鸿心里咯噔一声。
完蛋,这回是真哄不好了。
他自知理亏,干脆故技重施,大大咧咧地将手臂伸出,可怜巴巴道:“好疼。”
臂上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边缘参差不齐,像被利爪狠狠撕裂,周遭肌肉因剧痛而紧绷。鲜血尚未完全结痂,将大片衣袖染得殷红,腥味在空气中发酵,闻得人心悸。
乌霜落脸色陡转苍白,三两步跑来,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他小腕,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像是气极疼极,又不忍将针尖麦芒刺向季惊鸿,只能往里扎,直扎得内脏血流如注,眼眶泛起薄红。
“哎呦!”季惊鸿心疼坏了,赶紧改口,“刚刚是骗你的,其实一点也不疼,没事啊。”
乌霜落一言不发地将他带到池旁,舀起一勺水淋上去。冰凉液体流过伤口,引起一阵尖锐刺痛,像无数根细针扎入,细细密密,绵绵无期。季惊鸿瑟缩了一下,有些难以适从。
污血混着脏泥被冲走,乌霜落熟练地敷药、打结,某个瞬间没控制好力道,听得季惊鸿一阵抱怨:“疼——轻点。”
嗓音较平日更软,简直像撒娇。
乌霜落动作一顿:“活该。”
“落落。”季惊鸿委屈地控诉,“你好冷漠,居然……”
“闭嘴。”
季惊鸿听话地闭嘴了。
明明他才是年长的一方,却时常会冒出些幼稚的小情绪,某些时候又出乎意料地乖巧。
须臾,乌霜落将绷带一扯:“好了。”
季惊鸿新奇地转了转左臂,随即被一只手摁住。
乌霜落忍无可忍:“别乱动!”
他动作算不上温柔,摆着脸开口:“我要学剑。”
这话已不止出现一次了,但每回季惊鸿都四两拨千斤地堵回去。
“学剑得有剑呀,召剑需要灵力,你现在哪来的灵力呢?”
乌霜落硬邦邦道:“那你教我修灵。”
“嗯……”季惊鸿故作为难,“修灵需要天赋,你……”
“你是想说我没天赋?”乌霜落冷静道,“撒谎。”
季惊鸿好言好语:“哥哥怎么会骗你呢?”
“归墟派今日在吴台举办择苗大典,我去了。”
短短一句,直将季惊鸿堵得哑口无言。
怪不得会在暗巷见着那一幕,原来是顺路。
片刻,他试探道:“所以……你要加入归墟派?”
“我不去。”乌霜落固执地盯着他,明明是请求,在他嘴里过一遭便成了命令,“你教我。”
季惊鸿默然。
“为什么拦着我学修灵?”乌霜落道,“我不想当废物。”
“落落。”他笑着转移话题,“你现在还太小,等长大些我再教你,好不好?”
“现在学以后学有什么区别,都是借口。”乌霜落步步紧逼,“为什么不愿教我?”
沉默良久,季惊鸿暗叹了口气。
小兔崽子怎么就一根筋呢?
“你一个魔族,学什么人族术法。”他轻飘飘扔出个惊雷,“人魔有隔障,跨族修习,易误入歧途。”
乌霜落似被惊雷劈怔在原地,大脑让短短几个字冲得嗡嗡作响。
他以为藏得很好的……
“我不会魔族术法,你若执意要学,还是找个正经师父来得好。”季惊鸿道,“当然,不想学也没关系,哥哥护你一辈子。”
“你……”乌霜落身子有些发僵,喉咙用了下力才发出声音,“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嗯……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季惊鸿诚实道,“你身上的魔息都快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啊。”
“……”
乌霜落垂下眼,没有说话,季惊鸿不用脑袋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抬手将他拢了个满怀。
“唔!”
“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你——哦,当然也不会讨厌你。”季惊鸿笑吟吟地与他碰碰额头,“不管你是妖族魔族还是人族,你都是我的落落。”
凉风袭过,将乌霜落的耳垂吹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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