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七顿了一下,犹豫道:“有点冷。”
“真的?”
对方点点头,唇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
下一刻,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像是在肩头覆盖了一层薄雪。
“来,穿上。”
闻七愣在原地,听到心脏处传来的重重鼓鸣。
花满堂挑挑眉:“要我帮你?”
对方赶紧摇摇头,有些笨拙地将外罩披上,而后犹豫片刻:“那你呢?”
“嗯?”
“你不冷吗?”
花满堂勾了勾唇,很久之后,闻七才知道当初的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天堑峰上的仙人灵罩护体,朔风为伴,早已不知耐霜熬寒多少年。
但眼下,那人却牵住他,轻声道:“这样就不冷了。
花满堂的手其实并不暖和,掌心唯一一点余热,全给了身侧之人。
胃中的痉挛并未停止,闻七忍着疼,悄悄闻了闻披在身上的衣物。
浅淡牡丹香钻入鼻尖,不是很香,但格外让人上瘾。
问心宗主张逍遥,即便晚间也灯火通明,花满堂不想惊动巡逻弟子,并未开天梯,一步步拾级而上。
天堑峰峰主带个小孩进来简直不要太容易,不过是折几只纸鹤的事。两人在外峰等了须臾,便见一弟子匆匆赶来,恭敬道:“花师兄。”
那男子衣色橙黄,袖纹耀边,举止彬彬有礼,一看便品阶不低。
闻七紧张地往后躲了躲,却仍没躲开。
“这位就是新来的小师弟吧?”那道目光直勾勾地黏过来,带着打量的意味,很是让人难受,“我叫林阳,尚未拜师,目前在天堑峰素弦长老手下办事,兼管外峰。”
闻七低声报了自己的名字。
“不必紧张,你既能被花师兄带回来,必然有过人之处。”视线停在那件金纹牡丹外罩上,林阳笑容有片刻的僵硬,“闻师弟主修什么?用什么武器?灵流偏向哪一系?到什么水平了?和我讲讲,我好为你安排课业。”
一个个陌生的问题如山岳般覆下来,重重压在闻七肩头,激得小腹更为难受。他无措又慌乱,像露在探照灯下,陡然生出一股羞愧,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未开蒙,回头你带着去测测灵根。”花满堂倚在树下,嗓音带着股倦懒,“先给他安排个住处,旁的明日再说。”
“还未开蒙……”林阳面露为难,“历年弟子皆由大选百里挑一,开蒙是报名的基本条件,若测不出灵根,怕是难在外峰立足,最多只能当个洒扫弟子。”
“毕竟是花师兄带回来的,当个洒扫弟子有些屈才了。”他劝道,“闻师弟或许并不适于问心宗,弟子这儿有个更好的去处,不如……”
季惊鸿又在识海中叫嚷,吵得人不得安生,花满堂半阖着眼,实在懒得再纠缠下去:“测不出灵根就送来国色轩,还有问题么?”
林阳话音一顿,好一会儿才重新撑起笑:“听师兄的,弟子这就带师弟去明礼居住下。”
花满堂急着赶去朗月轩,应了一声当作回应,谁料闻七突然扑过去,猛地抓住他衣角。
“你……”他艰难道,“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入了外峰人人平等,若是过去留下的情债都要他去找,怎么可能找得过来?
当然不会。
但或许是盯着他那双眼眸太过可怜,话语临到嘴边又一转。
“说不好。”花满堂淡声道,“我提醒过你,这里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嗯。”闻七低低应了一声,“那我等你。”
他还想说什么,林阳却催道:“师弟,时候不早了,跟我去明礼居吧。”
于是他只能松手。
真是个可恶的人。
闻七盯着花满堂背影,有些委屈地想。
明明之前对他那么好。
给了他希望,却抽身得这般毫不留情。
朗月轩上接云霄,空寂寥寥,门窗密闭,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清。
再近些,急促紊乱的灵流波动如蜂蚊振翅,倏然由识海传至心腔,激起阵阵共鸣。花满堂指尖一紧,抬手挥出一击,狂劲强风势如破竹,轰然将大门打得稀碎。
下一刻,炽烈热浪排山倒海地扑来,霎时将那双浅色瞳孔映得通红。火海中,隐见个年轻男子跪坐期间,面色灰白,唇角溢出鲜血。
花满堂变了脸色:“季朗!”
朔风起,牡丹扇如长剑掷出,风流滚滚而过,扇走铺天盖地的焰火。花满堂借力贴近季惊鸿,又是点穴又是注灵,废了好大力气才稳住。
好在火劫本也走到了尽头,漫天烈焰如江流入海,眨眼钻入眉心,季惊鸿晃了晃,咚地倒了下来。
全身筋骨重新被淬了一遍,酸麻疲软,连动一下都费劲。季惊鸿像个棉花娃娃,软趴趴地靠在花满堂肩头,总算听清了他说的话。
对方应当是生了点情绪,那嗓音素来是不紧不慢的,眼下却透着股凉丝丝的味道。
“渡劫还敢通灵,季朗,你有几条命?”
“你不理我……还把通灵切了。”季惊鸿说得很慢,每个字都黏在一起,听着有点委屈,“我怕你出事嘛。”
“再说了,谁知道火劫来得这么突然,你又这么久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花满堂……”季惊鸿咚地倒在他膝盖上,声音小得听不清,“当宗主首徒好累。”
花满堂沉默良久,在他肩膀轻轻拍了拍:“洗个澡,睡一觉吧。”
刚过火劫,连走路的力气都使不上,更别提洗澡。季惊鸿半阖着眼,迷迷糊糊讲着什么,最后竟这么睡了过去。
花满堂轻叹一声,认命地将他扶起,往里间去。
单长风不是闭关就是游历,管收不管教,最多只在瓶颈期提点几句。外人眼中的宗主之徒风光无限,可那些风光背后,是比常人多得多的汗水。
单长风从不逼季惊鸿,在他看来,徒弟开心快乐就好,哪怕功不成名不就,他也能护着一辈子。
但季惊鸿不愿,他憋着一口气,非要爬到顶峰。
是他在逼自己。
从朗月轩出来已近子时,花满堂惦念着百草园那几株冰蕊莲,自云端一跃而下。冰蕊莲是他三年前从昆仑山花大力气采来的,十年开花十年结果,今年隆冬恰好成熟,可治百病。本想种于国色轩,奈何生性娇弱,只能勉强养在百草园。
冰蕊莲的种植之地划在一块荒废的角落,外罩牡丹结界,平日鲜有人来。莲蕊浸在月光下,冰肌雪魄,中间的莲子洁白如雪,闪着微微的光。
墙那头的高木影影绰绰,风一吹,枝叶哗啦响。
花满堂陡然停住了脚步。
低低的哭声压抑在喉间,被风带到了他耳畔。
墙壁挡住了半角月光,像座落了锁的空寂囚牢。
一墙之隔。
这里地处偏僻,高高的林叶将光遮得严严实实,只落下大片漆黑阴影。这是明礼居最偏僻的角落,四面无人。
刺痛一阵接一阵,像有人拿着根粗长的针钉向小腹。闻七将整个身子缩在被褥里,闻到布料的潮味和眼泪的腥闲。
他还记得那位林师兄歉疚的笑。
“抱歉啊,师弟,你来得突然,明礼居没有多余位置,暂且在这儿将就一下吧。”
可来的路上,他明明看到了很多空余房屋。
闻七安静须臾,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进屋后小腹便重新泛上疼痛,这回较以往更强烈,疼得他跪在地面,缓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床。
腹痛与难过混在心口,终于化成磅礴大雨落下。
他哭得太投入,压根没注意到门开了一条缝,也没注意到有人鬼魂般飘然而至,停在了床前。
灵光微亮,悄无声息地在闻七身上排查一圈,最后停在小腹的位置。花满堂先是不解,待想清楚又皱起眉关。
他一把掀开被褥:“吃不惯为什么不说?”
这举动太过突兀,闻七一个激灵猛然蹦起,两眼瞪得极大,活像被吓出了魂。
他鼻尖通红,眼眸湿润,脸上还挂着数道泪痕,克制不住地一下下抽噎着,煞是可怜。
“……吓到你了?”
闻七别过头把眼泪擦掉:“你干嘛来。”
嗓子沙哑黏糊,带着鼻音,真真惹人心疼。
“听到某人躲在角落偷哭。”花满堂开窗,将牡丹扇扔了出去。
“诶!”闻七惊急,“你的扇子!”
说着便要扑过去,又被人一把抓回床上。
“又不是不回来了,急什么?”花满堂在床沿坐下,“肚子疼?我给你揉揉。”
“啊!不行……”
谁管他要不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花满堂搂到怀里。温热的掌心贴上小腹,疼痛果真缓解不少。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打在花满堂侧脸,衬得他眉眼都温和不少。
心口陡然涌上莫名的委屈,汇成酸涩聚在眼底,闻七突然推开那只手:“不要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重新落下,淅沥如小雨,闻七紧抿着唇,倔强重复:“不要了!”
花满堂无奈:“又怎么啦?”
“反正你迟早要走。”闻七擦着眼泪,偏偏怎么也擦不干净,“忽冷忽热的。”
闻言,花满堂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那又怎样?”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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