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用力将头偏向另一处。
花满堂戳戳他:“不理我了?”
对方没反应,只能从侧面望见微微鼓起的脸颊。
“行。”
他不强求,作势起身,闻七又急了,赶紧蹦起来。
花满堂漫不经心:“还有事?”
对方凶狠又委屈地瞪着他:“你的衣服。”
外罩被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丝皱褶也无,几乎能想象出那人缱绻抚摸的痕迹,一遍一遍,珍之惜之。
花满堂伸手拽了拽,拽不动。
他动作一顿,抬眸望向闻七,哪知对方脸涨得通红,目光几乎黏在那衣服上:“我……我还是有点冷。”
“哦。”花满堂轻笑道,“那就留给你吧。”
这下闻七再也没了留人的理由,纵使千般不舍,也不得不将手松开,可怜巴巴地盯着对方背影出神。待那抹桃粉衣袖彻底消失后,只能重新将自己蜷在被褥里。
那件外罩摸起来柔软顺滑,抱在怀里像拢着一片轻云。上边纹着金丝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铺散,和那个人一样国色天香。
可自己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
闻七压抑着心口的钝痛,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若是自己没有一时气急把人赶走,是不是……
“又躲起来哭了?”
后面的设想还没冒出脑海,陡然被熟悉的嗓音打断。动作比思绪更快,闻七猛然掀开被褥,却见方才离开的人去而复返,手执骨扇,身侧浮着个陶瓷小碗。
“拿着。”
小碗飘到跟前,闻七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盛的是莲藕羹。乳白色泽,质地粘稠,清香阵阵飘入鼻尖,热意自碗壁传入掌心。
闻七小声道:“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
“毒药。”花满堂往墙上一靠,懒声道,“不是肚子疼么?喝吧,喝完就不疼了。”
莲藕羹入口滑嫩细腻,热乎乎的暖意顺着喉咙传到胃里。闻七一口口将那甜汤喝完,双眼被白雾浸得湿润。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药材,痉挛不止的肠胃竟真的不疼了。
他低着头,声若蚊蝇:“谢谢。”
花满堂故意逗他:“谢我什么?”
闻七鼓着腮帮子,吃得很专注,等到碗里实在没东西可嚼了,他才含糊道:“谢谢你这么晚还出去帮我买这个。”
“小祖宗。”花满堂似有无奈,“你见过哪家店铺这么晚还不打烊?”
闻七动作一顿。
“我做的。”花满堂莞尔,“味道如何?”
鼻腔还弥漫着莲藕的清甜,闻七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不好吃么?”花满堂道,“那也没办法,多担待吧,我第一次下厨。”
“没有!”
闻七总算回过神来,巨大的惊喜与欢愉之下,竟还夹杂着股诡异的惋惜。
早知如此,他就吃慢点了。
“没关系,味道不重要。”花满堂垂眼,“肚子还疼么?”
闻七摇摇头。
花满堂直起身:“那就行了。”
冰蕊莲包治百病,治个肠胃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他原来还想留几株养着,但牡丹扇没轻没重,竟将所有莲蕊都割完了。既然如此,物尽其用,干脆全煮了。
闻七赶紧道:“你又要走了吗?”
“真黏人。”花满堂打趣,“这次是真的走了。”
“哦……”
闻七刚低下头,眼前陡然窜出一朵粉冠牡丹,雍容华贵,娇艳欲滴。
“给,送你的。”
闻七愣愣接过,不知想到什么,脸涨得通红:“为、为什么送这个……”
为什么?好歹买了他一夜,送朵花而已,能有为什么。
“想送就送咯。”花满堂拨了拨他垂下的发丝,“你就当……江湖惯例吧。”
眼见人将走,闻七脑中似有惊雷劈过:“等等!”
“你……”他顿了顿,鼓足勇气,“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屋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月光一条一条漏下,明明暗暗地打过来。
“我叫花满堂。”那人背对着他,衣尾倏然消失在了拐角。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背影成为了他魂牵梦萦的念想,也是那日开始,一连多年,他再也没见到花满堂一面。
次日测出灵根的刹那,林阳笑道恭喜,他却心不在焉:“林师兄,花满堂是谁?”
林阳大惊:“花师兄昨夜将你送来,你不认得他?!”
闻七摇摇头,迟疑道:“能和我讲讲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句话,林阳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连笑容都真诚不少:“当然可以。”
“那位可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天之骄子,天堑峰峰主。”林阳神色难掩骄傲,“三年前花师兄正式入问心,光凭脸便将名号传遍了整个宗门。去年的宗门大比,他又横空出世,将众多内峰弟子都打得落花流水,当之无愧的黑马。”
“更了不得的是,单宗主竟钦点他为徒,万众瞩目下拜师敬茶,此后与季师兄同门,掌管天堑峰。”林阳两眼发亮,“短短三年,从外峰弟子跃为一峰之主,谁不夸一句惊才绝艳少年郎。”
修为、权势、钱财、容貌皆为旁人望尘莫及,这样的人,他怎么敢、怎么能……
“那……”闻七嗓子有些发哑,“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花师兄独掌一峰,平时很忙,连内峰弟子都甚少见到,更别提……”林阳笑了笑,“师弟不必想这些,好好修炼才是最要紧的。”
闻七赶紧道:“怎么才能进内峰?”
“宗门定期举办大比,若被内峰长老看上,拜了师,便算作内峰弟子了。”
闻七沉默下来,心口的牡丹隐隐发烫,似乎提醒着他切莫痴心妄想。
林阳以为闻七生了怯意,正准备说些别的,却听那人突然道:“我要拜花满堂为师。”
他声音很轻,却坚定得像在宣誓。
“师弟,别开玩笑了。”林阳笑容一僵,“花师兄举世无双,宗门内想拜他为师的大有人在,但他从来不松口。”
闻七低声道:“可他认得我……”
“那算不了什么。”林阳稍显不耐地打断,下一刻又重新变为和善,“你初来乍到不了解,等以后就明白了。”
他苦口婆心:“不过,作为师兄,我劝你趁早休了这个念头。”
闻七没说话,内心仍坚持着。直到后来,他才在无止尽的坚持、迷茫、失望中逐渐相信了林阳的说辞。他将心脏烧成了一把火,熬穿天地日月。昔年不起眼的少年青云直上,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将希望燃为死灰。
可花满堂再也没出现在他跟前,而那朵牡丹成了绝望中唯一的慰藉。
他寻遍渠道,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打听花满堂的行踪,奈何身有所限,向来只听得寥寥。
天历449年,石咀山有银蛇作怪,花满堂孤身前去,大胜而归。
450年,季惊鸿入永夜单挑玄昼,轰动天下,花满堂匆匆赶去将人抓回。
451年,天劫突至,狂风难息,花满堂自锁结界闭关数月,生死未卜。同年年末,花满堂出关,桐安落下了第一场雪。
452年,风雨如晦,苍龙盘旋。花满堂与季惊鸿同赴启天崖,战持三天三夜,总算斩下那凶兽头颅,从此被誉为问心双杰。
回来时恰逢上元节,门中长老好面子,热热闹闹办了个庆功宴。闻七勉强混上入宴的资格,望着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上去敬酒。他坐在宴席末流,只能瞧见对方衣角上的牡丹,与心心念念的人隔了一片人海。
整整五年,“花满堂”这三个字呷在唇齿,翻来覆去地倒弄在心口,又何止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这里割了片窗角,恰好能瞧见东边明圆的月。远些的长街,几个孩童嬉笑着奔闹,再远些的半天,炸了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耳畔弥漫着熙攘杂音,眼前的花火转瞬即逝。闻七仰头灌下酒,放下杯盏时,原先还与季惊鸿谈笑的人恰好望了过来,两点黑眸被光照得融融暖暖。
热浪入肠,闻七在醇香的酒液里,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世间一切。
仅此一眼,死灰复燃。
但也只限于此,下一刻,花满堂便别过头去,就好像方才不过是个巧合。
于是冲至头顶的热血倏而退却,闻七像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寒意渗到骨子里,泛着细密的疼,针尖一般,绵绵无尽。
也对,这都五年了,那人早该忘了。
紧攥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闻七被酒精刺激得眼尾薄红,正打算接着往下灌,眼前却忽然晃过一抹白,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闻七一愣。
横着的手干净分明,弯折时指骨微微凸起,金丝粉面的袖口拉得高了些,露出纤细的小腕,隐见青筋。腕上环着个亮亮的银镯,上刻吉祥纹样、生肖图案,更衬得那皮肤凝如玉脂,白皙如雪。
对方一个用力,将瓷碗夺过去,满杯的酒液在几番动静中晃出些许,覆上一瓣薄唇。
闻七连呼吸都停了去,身子僵得像一块铁。
花满堂夺走他用过的酒杯,一仰头,将酒液喝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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