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海

九州大地东陆以外的海域为东海海域,也是九州最大的一个海域,沿蓝色海域东行三万五千七百里,海水由一线之隔,另一侧海水黑如墨汁,却同这边的碧蓝之色互不干扰。

黑蓝相隔之线如缚仙绳一般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牢牢的禁锢着深不可测的黝黑,而这片寂静看不到流淌,幽深望不尽深渊的海域被人称为黑海。

黑海的神奇所在除却色泽以外,便是它的水质为淡水。于是乎,在黑蓝相接之处群岛四起,神秘的黑海养育了岛上一代又一代的海民。

据《天书》记载,海岛上物阜民丰,气候宜人,水光山色堪比世外桃源。

然而,于玄歌眼中的光火烛天,尸横遍野的样子截然不同。他行走在被炙烤的大街上,空气里充斥着烧焦和腐臭的味道,哀嚎声,呻吟声于两耳徘徊不绝。伤者于痛苦之中离去,活下来的人夹带着亲人的逝去而陷进更大的悲痛之中。

于是空气里更多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悲凉与绝望。

根据神官推算,蛟龙由栖息处飞至黑海,少则五日,却不想还未过两日便在群岛上开始发难。

就差一点我就能赶上!就差了这么一点点!玄歌手中紧握枯叶令。此令牌外观形似枯叶,只要有任务,执行者都会领到此令牌,任务中,令牌会自动记录执行过程,待任务结束之后,此令牌交还神殿,由神官整理过后将整合结果交给西王母,西王母便会根据此结果进行赏罚。

可笑的令牌!可笑的尊荣!他距离再上一阶神官的位置只差一记功,可就这么接令开牌的功夫,黑海便被蛟龙的天火摧残的遍地狼藉。

双手颤抖的攥紧,枯叶令不觉间在掌中化为粉尘。此时,一位山门弟子跑来,喘息道:“大师兄,此处海民死伤惨重,我们要不要还按照老规矩,以防怨气魔化,我们先为其超度安抚?”

“不!”玄歌果断道:“先救人,再安置,后超度。”

“可是......”

“没有可是!”玄歌严肃道:“这是命令!”

“是!”

玄歌走到一位奄奄一息的海民前,海民通体被烧的体无完肤,长时间的嚎叫令他的唇边干涸皴裂,被疼痛席卷的折磨,使得双手在地上生生的抓出两个大坑,手上的指甲脱落,鲜血淋淋,却依旧覆盖不了被天火灼伤的疼痛。此时的他已抓狂不出半分,只剩惨白的双唇微微颤抖。

玄歌屈膝蹲下,他想轻轻的拍一拍海民的肩膀来安慰他,但却无从下手,手僵持在空中须臾,便转掌施法为其疗伤。

突然,眼前惊现一抹蓝光,将手中传输的真气被打断——“师兄!”

“雏鸢?!”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雏鸢挡在了玄歌面前,“蛟龙还没有降服,你便在此耗费自己的真气,若蛟龙真的来了你拿什么打?”

“怎么就成耗费了?我这是在救人!”许是心底充斥着累累的罪恶感,无尽的自责压断了他的理智,“你让开!”

“我不让!”雏鸢上前一步,道:“且不说降服蛟龙一事,单说此处落难之人无数,你还是个火系之身,救起人来事半功倍,你难道不怕自己真气耗尽而亡吗?”

玄歌站起身,他无法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海民在痛苦中挣扎,便背过去,道:“真若如此,那也是我玄歌的命!”

“师兄!”雏鸢无奈又心疼的抓住玄歌的双臂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自责,可是事发突然,根本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住的!”

“可是...”

“不要说可是了,你来此处,本职就是净化怨气。我乃冰系之身,而且派来的天兵里面不乏些许冰水之神,救治这些被天火伤及的海民更为方便!”

雏鸢的一席话,稍稍平息了玄歌心中的些许内疚,他抬起头,拍了拍雏鸢的肩膀,勉强的露出一个笑脸,纵身向着海中心跃去。

墨色的海域广阔无际,而玄歌飒飒摇曳的白衣如同黑夜中的一束光明,想要照明这无尽的炼狱。

手中的杉木古琴乐音阵阵,层层净化之气如同碧波一般四下涟漪散开,划过山间,浓烟熄灭,划过人群,哀嚎止息。

待净化结束,玄歌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村落,受伤的海民已被雏鸢等人救治并统一安置在一处。

玄歌走出村落来到了荒郊之地,此处遍地的槁木死灰,遮天大树像一具具烧焦的干尸狰狞而扭曲的站立着。海风拂过,让这面目全非之地灰烬漫天。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玄歌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边的枯草中不经意间露出翠绿嫩芽,心中一阵悸动,便蹲下身为嫩芽清理覆在上面的枯草。

望着嫩芽在阳光下散发着生命的光辉,心中得到了短暂的慰藉。

也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飘了过来。难道还有遇难之人没有得以安置?玄歌拨开枯草丛向前走去,伴随着气味愈加浓烈,耳边传来痛哭之声,哭声中,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声音凄厉悲伤,方才稍稍得以平息的心,此时再次坠入地狱。

眼前是一片未烧尽的荆棘丛,拨开后的场景令玄歌此生难忘——那是一个巨大的土坑,坑中横七竖八的填满了无数尸体。有皮开肉绽至惊心动魄不愈而亡之人,有被大火焚烧至焦黑之人,中间还散落了一些断肢残骸。而坑外围满了当地海民,大致是已故之人的亲属,此时正垂泪痛哭。

原来死了这么多人啊!!

他伸出双手,仿佛这双手沾满了鲜血——

——“王母娘娘有令,于黑林布泽似有异象,恐蛟龙出界为祸人间,现命灵祭山火凤玄歌上神为执印将军,统帅天界十万天兵,于下界淡水湖泊之处全力搜捕蛟龙,即刻出征!”

——“师兄,淡水之处已遍布天兵去搜捕,这是地图,你看下是否还有遗漏?”

“不必看了,现在有更重要的地方,雏鸢,你随我一道去。”

“更重要的地方?......你是说......”

“东方黑海”

......

——“师兄——师兄——”

“何事?”

“师兄,你枯叶令还未取。”雏鸢气喘吁吁道。

“来不及了,黑海是九州最大的淡水之处,我怕蛟龙潜藏在那里,得先赶过去看看。”

“师兄这是个机会呀!”雏鸢一把拉住玄歌,“你距离进阶只差一记功了。师父还说过,只要你进阶,就把华乐谱传给你。”

“......”

“只是取个令牌而已,我们大家伙都还没取呢,走吧!”

“我......”

——我为何要如此贪婪啊!那取令的章程为何如此繁琐!!!这双手!这双手哪是用来救人的,分明是刽子手!!!

他手扶赤麟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此时一名弟子走到玄歌身侧道:“大师兄,这些都是此次天火中亡故的海民,以防瘟疫,我们根据你之前的安排将这些尸体集中焚烧再掩埋。本是要等雏鸢师姐下令,我们再点火,现如今,既然师兄来了,正好看一下,若无误我们便要点火了。”

事已至此,便只能这样了,等此事了结后,当务之急是先要将蛟龙降服,以免再有悲剧发生。

玄歌接过火把便要点燃尸体,余光中好似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举着火把的手猛地抽了回来,眼前的万人坑距离玄歌最近的边缘处,有一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尸体,朝着玄歌的方向跪趴着。尽管他的身体蜷缩,将脸深深的埋在地上,但依旧还是能分辨出来这是一位年龄不过七八岁的孩童。

他浑身的皮肤被火烧的所剩无几,枯枝般的右臂伸在前面,好似想要逃离这个万人坑,又好似希望眼前的人能拉他一把。玄歌注视着这位孩童,此时,稚嫩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玄歌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将孩童从万人坑中抱出。

“大师兄,莫要费劲了。”弟子道:“这孩童,我们方才好几位师兄弟都试过了。”

玄歌抚摸着即将停息的脉搏道:“可他明明还没有死!我们可是神仙啊!”说着便将真气渡向孩童的身体里。

“神仙难救该死之人,这是他的命数啊师兄!”弟子急道。

“何谈该死!蛟龙祸乱,天火浩劫,我们当神仙的未尽职守护这些凡人,如今人死了,便是该死么!”

弟子无言,玄歌叹了口气道:“罢了,就让我且先把这孩童救下吧!”

弟子心知此孩童的命数已尽,无论师兄使出泼天的法子也是回天乏术,便在身侧静静站立。可却不曾想,玄歌收起真气,转而伸手点亮了自己的印堂。师兄这是——继而在印堂处捏到了什么,只见轻轻一抽,一根细如发丝闪着银光的线从印堂抽出。

这可是玄歌的一丝元神啊!

元神前连着心脉灵丹,后连整条脊柱,玄歌只觉前胸后背一阵如同骨肉剥离的剧痛,闷哼之下,一把将元神扯了出来。

“师兄,万万使不得啊!”弟子急的生出哭腔,“这可是你的元神啊,你若失去了,可是几十年都养不回来啊!”

玄歌苍白的嘴唇勉强牵起一丝微笑,道:“放心,仅此一次,稍作休整就好,不会影响出征的。”转头捏着那丝闪闪发光的元神伸向孩童面前。元神好似感应到了印堂处,抬起纤细的身子,不由分说朝着印堂钻了进去。

许是凡人的躯体受了仙人的力量,皮开肉绽之处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快速愈合,死灰般的脸蛋转眼变得红扑扑,无力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玄歌的手指,玄歌终于结束了许久的阴郁笑了出来。

孩童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两位白衣飘飘之人,虚弱道:“你们是神仙吗?”玄歌笑而不语,孩童继续道:“如果不是神仙的话,我是不是已经死了,难道这里是地狱吗?”

“你当然还活着啊!我们师兄为了救你可是......”

“苍雾!”玄歌打断道,转头对孩童说:“如今你已无碍,待会随我们一起去村里的安置处吧!”听到此处,孩童很机灵的玄歌身上跳了下来,摸摸脸,摸摸身子惊喜道:“我真的没事了!一点也不疼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神仙哥哥,你既然能救我,是不是也可以能救我阿娘?”

“你阿娘?”

“对,就在......”孩童转头望向万人坑,指着一处道:“就在那里,我方才的位置。”说道此处,孩童面露难过之色,道:“阿娘为了保护我被火烧死了,可火烧得太大了,我以为我快要死了,便求他们把我和阿娘葬在一起,你们看,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我阿娘”

玄歌顺着指向望去,红衣妇人早已被烧的所剩无几。孩童继续道“如今我活过来了,神仙哥哥你能不能再救救我阿娘,我不能没有阿娘啊!”

玄歌蹲下身子,对孩童道:“能把你救过来,是因为你还有被救的希望,可你阿娘......”玄歌望向那副只剩一半的躯体,并伸手挡住了孩童的视线,道:“你阿娘已经走了,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所以,你要连同你阿娘的那一份好好的活着。不要再看那里了,你阿娘还希望你能记住她最美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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