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煜和江桦交换了五感后,落入眼底的是空阔的山林,他借着自己残存的一点印象沿着水泥路往前走,估摸着迈过了青石的界碑,下一秒脚下踩的便是绵软黏腻的泥路,一股力道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扯进了丰村里。
一张张喜庆的笑脸出现在他周围,那些脸五官不同,表情却高度一致,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眼看去一片黄白的牙,猩红的舌头大张的嘴里若隐若现,七嘴八舌的人声一股脑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瞧这新娘子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多俊呐!”“膀大腰圆的,干活不知道多有劲儿呢!”“要我说,还是得挑屁股大的,好生养!”
……
不是,什么玩意儿?
封煜手忙脚乱地躲开了一群捏他胳膊腿的大娘大婶,还有往他屁股上伸的爪子,大喊了一声:“等等!”
一声暴喝效果显著,周围一群□□似的冲他“呱呱”的人安静下来,乱动的手脚停在半空,各个用一对黑眼仁瞧着他。她们的眼睛长得很怪,黑多白少,没有神采,像用笔点上去的,那人还技艺生疏。
封煜喘了口气,两只手掌心向前举在胸前,示意她们冷静:“那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一群人缩回了手,左右对视几秒,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其中一个走出来几步,站到封煜跟前,抱着两手自下而上地审视他:“你不是村长新招回来的儿媳妇?”
“我……”封煜咬着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我是……”
好得很,他本来以为进来可以直接和作乱的那只鬼正面刚,没想到还要走前置剧情。
不过要说这江桦也忒倒霉,看上去这村长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迫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社会压力,就连死后都只能和女人结婚。结果好了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眼瞅着是当了鬼后要变本加厉地报复,找回来一堆男老婆,也不知道江桦是他第几房姨太太。
不对,这时候已经开始实行一夫一妻制了,所以江桦是第几位续弦?
那群直勾勾盯着他的大娘们闻言又眉开眼笑起来,咧开猩红的嘴唇咯咯笑,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都当他是即将初为人妇,不好意思了。
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大婶转了个身挽住他,拍着他的手背道:“没关系,婶子们都懂。别担心,村长家的鹏郎啊,虽然话少,但胜在老实憨厚,是个会疼人的。以后啊,你只管伺候好公婆,保证全家和和美美的。”
封煜被她挽着,半边身子都麻了,还要迁就她的身高,走得是半身不遂,别扭极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可去你的吧,睁眼说瞎话。还老实憨厚,怕是人都入土为安了吧?
脸上还是扯出一个假笑,附和道:“是是……”
一群大娘簇拥着他,把他往旁边的竹楼里推,“哎呀别说那么多了,别耽搁了时间。”“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先换衣裳吧,待会边准备着边说不迟。”
封煜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推进了竹楼里,他看着几个大娘捧上来的一件红嫁衣,头皮发麻地阻止:“这……衣服能不能不换啊?”
“瞧你说的什么话,哪有新嫁娘不穿嫁衣的?”几个大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呆板的眼珠子转动不灵活,显得滑稽又诡异。
“莫不是害羞了,哎哟没关系,婶子帮你换上。”
“好好好我换!”封煜服了,挡住那些又向他伸过来的手,狠狠闭了闭眼,接过那件红嫁衣,额头上青筋直跳。他抬着下巴向门口示意:“你们出去等。”
几个大娘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向门外走去,末尾那个还在他胸口轻拍了一下:“害什么羞啊,大家都是女的,婶子们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封煜:“……”
我不是,别乱说。
他转身走到窗边,这时候才有空仔细看看丰村。
从窗口望出去,沿路而建的竹楼参差排列,路上行人三两,面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每家每户都挂两只大红灯笼,像檐下燃着的两团火,热烈吉庆地烧着,昼夜不息地亮着。敞开的几扇窗户里不时有黑影晃过,佝偻瘦长。定睛一看,竟是笑眯眯的村民,白脸红唇,眼仁乌黑,直勾勾地和他遥遥对视。
封煜抬头,顺着蜿蜒的山道向半山看去,层层叠叠的竹楼后有一座格外惹眼,比周围的竹楼都大一圈,老远便见着冒着红彤彤的光,除了门边两只大灯笼,还挂了一排排的小灯笼,将周围的竹林都映红了。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和对面窗口那张惨白脸的村民对视着,缓缓合上了窗户。
那里,应该就是村长的家吧。
封煜拿着手里那件红嫁衣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说是红嫁衣,其实就是一件大红色绣了几朵花的衣裳,配一条素色的裙子。
他黑着脸,直接将嫁衣套上了。
“行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封煜拉开房门,一群趴在门边的大娘没留神,挨挨挤挤地集体趔趄了一下,好险没栽到他身上。
“咳咳。”为首的大娘站直了身子,掩饰地摸了摸头发,她那髻子结实得很,在脑后结成一团,怎么晃都不动。“不错,婶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嫁衣怪合身的。那就上妆吧。”
封煜心如止水面如死灰,破罐子破摔地任她们摆弄,一张脸被抹得惨白,活像砌了两斤腻子,嘴唇艳红,宛如食用了一个死孩子,脸上两团酡红,眉心一点朱砂。简而言之,半夜出门能吓死鬼。
那群大娘还在咯咯笑,满嘴夸赞,“新娘子可真俊俏。”“这皮肤,这气色,这眉眼,难怪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小娘子。”
封煜:“。”
亏你们还夸得出来。
“你家里的事我们都懂,你哥哥在外头,赶不回来参加你的人生大事。没事,婶子们给你送嫁,乡里乡亲的,都是一家人。”大娘取来一张红盖头,眉弯眼弯嘴也弯,莫名透出一点不怀好意的奸猾。
封煜接过红盖头,眼不见心不烦地往头上一盖,挡住了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镜像,恰巧没看见旁边的大婶伸出一条猩红的长舌舔了一圈嘴唇,好像面前摆着一盘珍馐美馔,馋得人垂涎三尺。
大娘们扶着他,推开门的时候高声喊:“新娘子来喽——”
周围骚动起来,封煜又听见了那种嘈杂的窃窃私语,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嘻嘻的笑声。密密麻麻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有无数蚂蚁爬动,又像要用视线将他戳穿烧烂,说不清是恶意的窥探还是纯粹的好奇。
封煜权当不知道,任由一群人将他簇着前进。
唢呐声起,人群涌动,不知谁点起鞭炮,噼啪响声惊动山林,成对的红灯笼又开始摇晃闪烁,分明没有风来。
送亲的队伍走在村中央的泥路上,唢呐开道,嘹亮高亢,呕哑嘲哳,红盖头的新娘子走在中间,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个头,被推着挤着向前走。竹楼里冒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人,站在二楼望着路中央行进的队伍,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唇角的弧度复制粘贴般如出一辙。
队伍看似热闹忙乱,其实步伐整齐有序,唢呐声掩盖下,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村子一片寂静。
他们向着村长家走去。
很多双手将封煜推上了木质的楼梯,被红盖头遮挡的视线只能看见脚下,在台阶与台阶之间的空隙能看到底下有人在仰着头张望,脑袋后仰九十度,整张脸朝上,眉眼弯弯地对他笑。
有人替他推开了村长家的门,“吱呀”一声,后头的人戳着他的腰催促:“去呀去呀,嘻嘻嘻。”
封煜看不见路,顶着红盖头向前走,不留神“咚”地踢到了什么木质的东西,他悄悄看了一眼,一口棺材。
“……”
他装作不知,镇定自若地绕到另一边,地上摆着一只蒲团,想必是留给他的。封煜提着裙摆在蒲团上跪下,双膝刚触地,就听一声唱喝:“一拜天地——”
封煜耐着脾气,潦草地弯了弯腰,幅度可能不超过十五度。
也没有人在意,只是又唱:“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封煜忍到了尽头,转身的时候猛地一掀红盖头,一骨碌起身抬腿“哐”地踹开了棺材的盖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弥漫开来,棺材里一个身影坐起来,扭头转向封煜。他脑袋上凹陷下去一块,能看见凝固的脑浆和血浆,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眼球暴突,半张脸都变形了,说话间一颗眼球“咕叽”一下从眼眶里滚出来,只剩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而那颗眼球被血管和神经晃悠悠地挂在脸上。
鹏郎手脚并用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像一只大蜘蛛。右手撑地的时候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上臂不自然地弯折,袖子下能看见断裂的小臂骨头的形状,两条腿拖在身后,一边股骨折断。他感觉不到疼痛,一瘸一拐地向封煜爬过来。因为姿势问题使劲仰着头,额上堆起层层叠叠的抬头纹,挂着的眼珠一晃一荡,半张变形的脸上咧开的嘴里淌出涎水,嗓音嘶哑:“娘子好心急。”
封煜面无表情,转身把刚才甩到主位的村长身上的红盖头捡回来盖在鹏郎头上。
无他,太丑了,伤眼。
那鹏郎顶着红盖头,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爬,一身还算整齐的喜服被蹭得破破烂烂。
封煜走到主位上端坐的村长面前,低头仔细看了看村长。主位上摆着的那位都无法称之为人,状貌比鹏郎还要恐怖,烂得只剩半具骷髅,两边眼珠子都不翼而飞,蛆虫在眼眶和鼻孔间蠕动。骷髅感受到封煜的目光,皮肉支离的面皮扯了扯,豁牙烂唇的嘴上浮现一点笑意,好像在慈祥地望着这个“儿媳妇”。
他直起身,刚才已经注意到了,从鹏郎出现的那一刻起,村子里的人不约而同没了声响。他绕过乱爬的鹏郎,拉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合上的房门,门外堆叠的人从门口倒下来,轻飘飘没个重量,是一群挨挤着的纸人,一个个白面红装,笑容喜气洋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双画上去的黑眼仁都直勾勾地望着他。
起风了,村里的红灯笼熄灭了。没了里头那盏火红的灯映照,封煜发现那些都是成对的白纸灯笼,村长家的屋檐下成排的白灯笼像风铃,迎风打着转,泥路上鞭炮炸后的红纸屑成了飘扬的纸钱,白花花地堆在迎亲的路上。
鹏郎不知何时爬到了封煜身后,抓住他的脚,红盖头不翼而飞,半张变形的脸血肉模糊,垂挂的眼珠子晃晃荡荡,歪斜的口角似哭似笑:“娘子,我们做鬼都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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