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在姜嬷嬷搀扶下步入花厅,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被抱着的男孩,心里一沉。
姜嬷嬷讶然道:“夫人,这孩子真像大少爷。”
马夫人面若寒霜,没有丝毫笑意,是太像了,如今之计唯有尽快为书林娶妻,难怪那贱人突然回了娘家,突然请旨和离。
她有些怨愤,饶是如此中宫也不该听那沈氏的,这京城有几家后院没有个姨娘,不过一个妾而已,何至于此,倒是让她的书林不上不下的,本想着过几日下帖拜访兵部侍郎的李夫人,如今是不成了。
何田田见马夫人沉着脸落座,当即跪下磕了个头,将孩子笼在身边,试图让他也跪下,马德才扭动着挣扎。
先是从边城到京城,没见过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爹爹也不来看看他和娘亲,娘亲带他去了客栈说等爹爹来接,他等了好久,从天黑等到太阳爬到头顶上,只等到来客栈的客人们讨论马将军回京当日与发妻和离。
马德才皱着小脸委屈坏了,他知道的,他爹爹就是马将军,爹爹说过他回了京城就是将军,爹爹的妻子就是娘亲啊,爹爹为什么不要娘亲,不要他了?
何田田见孩子一直不愿跪下,手上愈发用力,马德才被捏疼了大声哭嚎起来:“爹爹,呜呜要爹爹,爹爹…”
儿子哭成这样,当娘的心中哪里好受,但是没办法,何田田余光不经意掠过马夫人,狠下心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小人儿挣扎半天还是跪下了。
“快给夫人磕头。”何田田眼底含泪,忍痛厉声道。
她一直知道儿子生得与当了她近三年丈夫的那个男人很是相像,像到最初不过三五个月来看她一次的男人从未怀疑过这是不是他的儿子,因为一看便知。
所以,她又一巴掌拍在儿子身上。
马夫人蹙眉,月牙扶手上精心养护的指甲掐在掌心留下红痕,无论这女子如何,那孩子是她的长孙,她最得意的长子生下的长孙:“这位姑娘若只是想训诫幼子,何必到我马府来。”
何田田心中一沉,她只是想让这夫人开口承认她的身份,她这样不明不白算是什么,不肯认她们,还是不肯认她。
没事的,会没事的,她想起什么,嘴边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一手不经意的虚放在小腹前,向前膝行几步,并不敢直视马夫人。
她带着马德才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水流纹的地砖上,哽咽着开口:“还请夫人怜悯,奴家实在无路可走。”
马夫人并不理睬,漫不经心的品茶,当着她的面就敢动手打她马家的人,若是轻易让这不知道那个老林子里钻出来的狐狸精如了意,还不知以后如何撺掇书林,可得好好立了规矩才行。
姜嬷嬷在一旁看看小小少爷又看了看夫人,夫人不开口小少爷就得一直跪在这地上,这花厅是帷帘以遮挡,不避太多风雨,铺的是石头打出来的地砖,石头可凉的厉害。
她频频望向厅外,大少爷怎么还不来,便是在府外也该到了。
一阵风吹过掀起帷帘,一旁的下人轻手轻脚的路过,不敢引起丝毫注意,无论那女子现在如何,就凭那小孩肖似将军,往后也是他们的主子,若是个心眼儿小的让她知道都有谁见过她狼狈地跪在地上求个名分…
快走快走。
“大哥明明答应了,若我答上了就许我一件东西,我要你以前在家练箭时那个扳指。”脆生生的声音飞过廊桥落在花厅众人的耳中,水红色的少女蹦蹦跳跳的围绕着一个英武男子,似乎是在讨要什么奖励。
马书林无奈的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翡翠扳指随手扔给妹妹:“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怎么要这么个旧扳指。”
马苏岚不理会大哥的问题,接了扳指拽着大哥脚步轻快的奔向花厅:“快些,我找母亲有急事呢。”
马书林被她扯住也不敢用力,只能被带着快步走。他进了花厅才注意到有人跪伏在地,层层叠叠的帷帘垂下,阳光透过浅色帷帘投在她们的身上,他脚步一顿,意识到什么。
马苏岚顿在入口尴尬得笑笑:“哈哈,母亲这儿既然有客人,女儿就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提起裙摆比来时走得更快,离开了花厅。
织金绣锦的裙摆飞扬而过,何田田无暇注意,只泪眼朦胧地望向马书林,眼波流转间已然熄了入府前的心思,没有顺势说什么,她知晓,这马府还是马夫人当家,而她的依靠是个孝子。
马书林沉默地将儿子抱起,小人儿被打了两下现在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看见爹爹出现一抽一抽的流泪,突然被抱起来就用小手死死地抓住爹爹的衣襟。
马书林犯了难,本想拿这小子哄哄母亲,他竟哭的厉害,他粗糙的大手抹过孩子的嫩脸,敷衍的抹掉眼泪,将孩子抱给马夫人看。
他抱着小孩儿笑嘻嘻的凑上去,将小孩儿递给母亲看,不忘解释:“母亲,儿子在边城救了个人,后来儿子受伤在城中养伤之际还是田田悉心照料,儿子才好得快重回战场立功呢。”
马夫人见儿子出面,心中暗骂一句狐狸精,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孙子哭得通红乱糟糟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接过。
真像啊,抱着他就好像还在十几年前,她还风华正茂,那时候也是这样抱着书林,老爷摘了她养在瓮里的花欲给她插戴,被她看见笑骂几…
马夫人回忆着,掏出手绢仔仔细细给孙子擦脸。
马书林见母亲态度软化,打蛇随棍上的将何田田扶起来,没有多的椅子就从角落里摸了个绣墩出来,他是有些责怪的,为何不等他来客栈接她,就着样闹到母亲跟前来,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她进府,京城的流言蜚语从不饶人。
还是先与母亲说说,他的孩子得有个名分。
何田田坐在绣墩上泪盈于睫,欲说还休,最后在他去和马夫人说话前轻轻扯动了他的衣角,低声解释:“德才实在哭得厉害,我才带他过来的。”
不等马书林心中惭愧安慰两句,马夫人已是一声冷哼。
当着她的面这小狐狸精就敢勾人,真是好胆:“书林,府上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知你准备给她什么身份?”
没有正妻我看你拿什么纳妾。
马书林垂头看看柔弱的只能依靠他的田田,又看看母亲怀里的幼子,迟疑的开口:“田田在边城照顾我两年多,又生下我的长子,且腹中还有一子,母亲看,能不能纳为贵妾。”
妾也是分出个三六九等的,好出身的女子才能当贵妾,一般的良家女子只是良妾,若是秦楼楚馆的唱戏卖笑的贱籍买回府中便是贱妾。
马夫人心头一跳,她细细端详这个何田田,一身细棉布的衣裳剪裁大了些,她原以为是衣裳不合身,现在看来是为了这肚子特意放开了身量。
过了几水不再鲜亮的细棉衣裳,头上插戴的簪子有些磕碰的地方已经漏了底色,一看就是银镀金的,灰色的布鞋上没有一点绣出来的花样,她扯动嘴角拉出一点笑意:“先前是我不知情慢待了姑娘,不知姑娘家中可有长辈在,将军府不是那等没有礼数的人家,纳妾也是要有聘礼的,也好叫我知道这聘礼往那家送去。”
何田田一听这话本来停下的泪又开始往下淌,哭得梨花带雨无语凝噎,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郎,林郎心疼坏了急忙开口,
“母亲,莫再问了,田田早已是孤身一人了。”当初只有他能帮衬田田一二,可见是没有亲人了。
马夫人有些无语,先前为沈妹妹一副情深几许的样儿,现在看着又为这田田在这儿心急火燎。
她儿子还是个情种。
不过若娘家没有什么助力,贵妾还是不成的。
马夫人和风细雨得对何田田开口:“既然我儿想将你纳为贵妾,我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只是,”她微笑着将话头递给马书林继续道:
“只是如今书林已没有正头夫人,只能委屈你先在府中住下了,待书林聘了正妻,由我这个当婆婆的开口,定然让你有个名分,只是这孩子得放在嫡母院中养着。”
让她当了贵妾还不如让那沈氏女回来管家。
马夫人随即纳闷到:“也不知那沈氏女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在我儿升官之际和离,倒让我作难了。”
何田田心中一紧,明白最大的考验来了。
自她在客栈听闻马将军夫人和离时便知道有这一关,自商队到了京营附近,林郎便不曾来看过她们母子,若只是她一人没什么问题,可她有孕在身还带着他的儿子。
当时只想是他要向正妻表态,好为她们母子三人谋个名分,现在想来,怕是早早知道了他那夫人要和离,不知是怨怪了她,还是不敢见她们母子。
事到临头唯有往好处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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