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众人的视线一同转向马书林,暗自祈祷他对那前妻并没有多少真心,便是有,三年未见能剩下多少。
马书林身体有一瞬僵硬,他从桃花笺回忆到兰舟手中的嫁妆单子,每一件东西都表明了与他和离,沈青桃的心甘情愿,甚至是迫不及待。
连他回府这一日也等不及,也不愿与他相见,只用桃花笺来写明心意,而后更是急切地在他回京的当天与他划断。
如今他走出那股难言的情绪,冷静下来问起马夫人。
“母亲,儿子三年未归,大婚之日也不曾到场,不知沈妹妹、不知沈家小姐在府中如何。”
是不是真如妹妹所口中那般,等闲变却故人心?
新朝七年岁暮天寒,雪虐风饕。
风雪成灾,难得的天晴雪停时,城中许多富贵人家在城门处设棚施粥。
他与同僚巡逻时常常经过粥棚,常常看见她围着雪白的围脖立在雪中,那一日他与同僚换班,到城外在粥棚维持治安,她回首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苍云山时,他也看见了他的月亮。
那时月亮的眼里除了白茫茫的雪,便是熬得浓稠得白粥。
原来那是沈家得粥棚,她是沈家的女儿。
及笄之年,尚未议亲。
他央了母亲去下帖,得以与她相看,元宵灯会上,诸多灯谜她信手拈来,赢了满手的花灯,发给手上空空如也的孩童。
她给他留了最漂亮的一盏灯,灯上画着嫦娥奔月。
甫一相见他便倾心不已的月亮,是不是三年过去,她已经变了?
他情窦初开后唯一喜欢的人,是不是早已将他抛诸脑后了。
马夫人瞥见儿子神思恍惚,脸上浮现笑意:
“这马府又不是什么豺狼窝,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她那院子里全是在沈宅用惯的奴才伺候着,府中也是她掌着家里中馈,自然是什么都短不了她,
你若是仔细逛逛她住过的那院子,还能看到一个小厨房,还是她回门后沈老爷派人来加盖的,别看只是个小厨房,炭火用度和府里的大厨房比也是差不多的。”
她并不意外儿子的态度,定是苏岚与书林说了什么。
马书林心中的明月被一片乌云笼罩了。
中馈不是一直在母亲手中吗?
早就听过的事情得到证实,他还是不愿相信:“听说妹妹那儿有个嬷嬷,她很是不喜,母亲为何不换个与妹妹合得来的?”
马夫人:“那嬷嬷是沈氏请来的,她掌着中馈,母亲不好动她请来的嬷嬷,苏岚与你说了什么?这傻姑娘,她今日与我说,明日我就将那嬷嬷换了,与你这个大男人说这些有何用。”
那沈氏一进府,便挑剔苏岚规矩不好,还专门请了个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折腾她。
苏岚私下对她哭诉,那嬷嬷厉害的很,做不好便要罚手板抄书,从月例开始一路扣到四季衣裳,苏岚自小娇惯怎能受得了。
若真是一个良妾逼得那沈氏和离,倒也不亏。
见儿子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马夫人安抚儿子:“便让这姑娘住在荷香院?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倒也相配。”
可不能一日将儿子逼狠了。
马书林不再看向何田田,失魂落魄的应了声好。
原来月亮总会西沉的。
往日寂静的沈宅热热闹闹的活了过来。
满载归来的队伍浩浩荡荡,许久未见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匆匆寒暄一回,抱着自己的东西先回了院子整理,然后到处都要洒扫归置,满院子人忙得晕头转向。
春雨和夏霜带着人将抬回来的东西入库,再给请来的临时‘家丁’们结帐。
兰舟将誊抄的清单交给小姐,拿着算盘重新盘一遍。
沈青桃桌上是兰舟誊抄过的单子,她将被标记的东西删减几样誊到另一张白宣上:
“兰舟,将这个交给父亲,都是不好估价的珍品,过了今天,那马将军府我等一介商户可不好招惹,这些东西只有劳动父亲了。”
解决掉最麻烦的,她拿着算盘,开始估价,算着被拿走的东西价值几和。
时不时回头敲敲彩云的发包,这小丫头惯爱梳双螺髻,偏偏手笨总也梳不好,常常顶着两个圆圆的发包,敲着特别顺手。
“彩云,再想想,还有没有被拿了没送还的东西,只记十两以上的那些东西。”
彩云更是两眼发晕的点手指头:“去岁元宵节马二小姐拿了一件狼皮大氅,紫貂皮滚边,还是定做的作价五十两纹银,端午节拿了三匹,不对,两匹散花锦,还有一匹是端午节节礼,两匹作价十四两纹银,不对。”
马二小姐一次拿了两匹布,绸缎庄一匹卖七两,那到底是算总的十四两记上,还是按七两算不记上。
一旁洒扫的奴才闷笑,彩云姐姐还没觉出来小姐在逗她呢。
马府那二小姐也不知是短了吃喝还是短了用度,自打小姐嫁过去,总有由头来拿小姐的东西,逢年过节拿贵些的,平日里也不好好学学规矩,每每挨罚便来小姐院里假模假样的哭,再拿些不那么贵的东西,这般算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
连他们的待遇都降了好几层,幸好回来了。
奴才想想在马府时的吃穿用度,再算算沈宅的月钱,手脚愈发麻利。
直到用过午膳,未时六刻,沈青桃才点清完东西。
她眉眼弯弯的搁下笔,吩咐兰舟与夏露:“今日忙累了些,月底都增发一成月钱,走我的私帐。”
兰舟则被纸面上的金额惊得目瞪口呆:“马府账面上一年进项也不过六百两,还得是年景好的时候,遇上铺子生意不好,庄子收成不好的,一年只二三百两的进项也是有的,这还是小姐经手后的铺子,这几年她们竟动了小姐三千两的嫁妆。”
小姐自小在沈宅老家的金银窝里长大,入京后皇城脚下权贵多,四老爷又入了翰林,京城沈宅不及老家那边的十分之一。
总不能到了马府连这些东西都要削减,那院里一应支出全是走的小姐私账。
院门拦不住有心人,老夫人要孝敬,婆母要孝敬,小姑子正当年,要几件东西撑门面。走了礼的她都入了账本,私下拿去的只记着却没算过。
人在其中无知觉,而今一看。
兰舟:“他马府将新媳妇当冤大头吗。”
春雨心直口快:“就这?满府的进项不抵小姐一半私产,还和小姐比起用度来,那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入不敷出的还要撑面子,脸都不要了满府都摆着小姐的嫁妆。”
冤大头本人并不意外地挑眉:“你们忘了?光是一年四季绸缎庄拿与我看花样的各色绸缎,上午掌柜的送来,下午姜嬷嬷就带着那马苏岚登门了。”
彩云想了半晌东西,接话道:“还有寻香阁的特调的香粉,新出的胭脂,点翠阁金玉坊的东西都不敢送来了,还得小姐出去铺子里看东西盘账。”
炎炎夏日寒冬腊月都要赶车的彩云很有怨念。
沈青桃了然:“夏露,可以寻个车夫了,看我们彩云累的,这小嘴都能挂油壶了。”
春雨伸手要去刮,嘴里打趣:“彩云不给小姐赶车了,准备领个什么活啊。”
她们四人都是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家生子,兰舟帮小姐管着私产,入账出账的东西她最清楚,是房管家带出来的。
夏露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别的奴才也不亲近便管着院里的人手,从不会徇私,赏罚分明的奴才们也都服气。
春雨虽然牙尖嘴利的,倒是在奴才里吃得开,一应话本都是她先打听了在去收罗,还管着小姐的衣裳首饰。
彩云的亲娘是小姐奶娘,奶娘出了意外才过来的,比她们小两岁,是以,小姐出嫁前由着她当个混日子的,到了马府,小姐成了婚夫君却不在京城。
彩云咬牙学了赶车,从此小姐出行,她带了幕篱当车夫,不知给小姐挡了多少闲话。
现下小姐和离了,彩云不用当车夫了。
彩云傻了。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时,守门的婆子领着桂嬷嬷来了。
桂嬷嬷喜气洋洋,精神抖擞:“小姐,四老爷家差人来人递了帖子来,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青桃应声,坐到妆台前。
一个递帖子的奴才不会让桂嬷嬷特意唤她去见,想来是小婶婶悄悄过来了,衣裳还算好,晨起时图方便,只能说将头发梳上去了,要见外客便不行了。
春雨上前给她换了‘垂鬟分肖髻’,一缕青丝从右边垂下。
她看着铜镜飞快成型的发髻,是她未出阁前最喜欢梳得,春雨又快又稳地挽好型,目光扫过妆台手上便取了合适的钗环给她插戴,宫中不喜奢侈,京城便流行简约,很快插戴好了。
并不让人多等。
桂嬷嬷带着沈青桃往主院去,她梳着以前常梳的发髻,换上了常穿的襦裙,桂嬷嬷眼眶一热,小姐这样穿戴,好像从没有过那一桩婚事,没离开过家里一样。
一想到午时出去采买,遇上隔壁林家的管家婆子阴阳怪气的诋毁小姐,她就恨不能撕烂她那张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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