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我是养了个白眼狼。”
叶栖清淡的声音说出,长久不见人应声。
随后便如行走在巍峨城阙下,两人单薄的身影,一起飘散在这满城身不由己的漫漫厚雪中。
他见这家伙又缩着装死,颠了颠怀里瘦小轻飘飘的身躯,暗自琢磨,可不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这个白眼狼还是他孤军深入西南草原,与诡变多端的狼群相持数日,所带之人两员挂伤,才将他从狼王身边安然无恙带了回来。
可惜这被狼王喂养五年的崽子离人太久,早失了人性,不仅桀骜难驯,还不领人情。
在他院中待了两月有余,除了缩在角落里如困兽般圈地成牢,就是见人发出野狼的低沉吼声,龇牙强烈威慑。
虽近来经他不懈教养,终于稍能听懂人话,学会了如人般直立行走,不再只食生食,惧火,整日鬼嚎。
但对他这个整日操劳抚育的师父,不仅有腹背受敌孤狼般的警惕,还仿佛耗子见了猫,一味只想着逃走。
不论叶栖和他说了多少次,他回不去遥远辽阔的西南草原,那对狼王并非他的生养父母……这崽子一句都不曾听进去。
他今日稍不留神,出门半日,这崽子这月已是第三次挣脱了束缚,毫不留恋逃向辽远的守城墙。
想到此,叶栖单手将黑羽鹤氅掀开,冰冷的两指捏住他的下颚,“会说话吗。”
这句话笑意越深,脸上的表情越温和,穆怀御凭借兽类的直觉,越发危险。
他看着眼前一入冬日就病白着脸的叶栖,微微想龇牙的嘴,翘了两下又收了回去。
穆怀御自从来了这贫小的一亩三分地,在他身上受了不少苦,此刻安分不少。
他忍住反叛难驯的心,动了动早已冻僵的躯体,从大氅里露出乌黑的头,换个姿势靠着他胸前取暖,假装眼睛在看四处的雪。
只转几个道,皇城京都脚下也挡不住民房破败,偶见行人衣单食薄,百姓枯瘦如柴。
穆怀御盯着积雪之下半露的皑皑白骨,像要看清路边冻死的又是谁家流民。
直到叶栖转入小巷深处,推开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响,院里立刻响起阵阵哈气声,“先生回来了?”
福子兴冲冲放下熬药添柴的手,刚起身迎接,就看见从叶栖氅下一溜烟跑回屋里的人。
他瞪着眼,打开了隔壁房门,人都回来了才发现他跑过。
福子看着摘下落满霜雪大氅进屋的叶栖,明知病弱,还全程护着完好无损的穆怀御,一时气不过。
野东西,怎么就不跑远些,为什么要又让先生找了回来,不如再跑久些,这种天气就算是他这种整日只穿单衣的野兽,也总会冻死在外边。
但这咒怨的话他只敢在心里走一圈,到嘴边泛着酸溜溜,“天寒地冻,先生何必亲自去找,我看不如往后整日拴着,他下次绝对不会再跑。”
“不必拴着了。”
叶栖看眼卧睡在床榻,像猫缩成一团,就是没半点人样的人,悠悠道:“既然他这么不听话,烧鸡不买了,馅饼来日再说,肉包子也都停了吧。”
话闭,心安理得霸占叶栖床榻的穆怀御,虽然仍闭着眼,但脑袋立刻往他这边侧了几寸,就差竖起耳朵听。
叶栖心中失笑,哪里听不懂人话,他看机灵着。
“若再敢逃,丢进地窖饿几天再说。”
费嘴上功夫,只会威胁人。
穆怀御鼻腔里发出不服的哼气声。
福子听后心中当真,好受了些,他被气蒙了头,才想起来湘王府差人来过。
他拿出怀中的信件,“先生,湘王府一个时辰前差人来信。”
叶栖展开信件,一扫而下便随手将信丢进炭火盆。
随着燥起的火焰,他起身披上还化着的雪氅衣出门,不忘嘱咐道:“看好他,不要让他再偷跑到院中的树上睡觉,今日雪厚。”
福子瞧见他今日又乱穿了那件补三次的旧衣,他赶紧拿出同样发旧但好歹没补丁的外衣,想让他换一下身上那件。
但他人已走至檐下,要顶着寒霜迈入风雪中。
福子又想起来先生多病的身体,一时手忙脚乱,“先生,等等!”
他接连找出两把伞,都又被老鼠新蛀破了几个明显的洞。
平日叶栖再怎么对付,但打着破的伞入王府,福子也觉得有失颜面,他左右犹豫着要不要将伞递出去。
叶栖脚步稍停,伸出冻红的五指,却是将藏在里衣之中不知何时买的肉包子塞给福子,“若他听话,晚间热了再给他。”
说罢,不再听福子说:“不撑伞怎么行。”
叶栖人都走了半刻,福子还握着手里尚温热的纸包,想先生也是千金之躯,想冬日是多冷的天,这得多烫的温度贴身放着,才在拿回来时还是温的。
想他明明才是那个陪了先生十几年的人,如今先生却一再为了一匹捡来的野狼费尽心思,才来几个月就夺走了他全部注意力。
福子十四年来从未体验过如此落差,故意三两下拆开纸包,在穆怀御面前示威,将肉包子一个又一个囫囵塞进嘴里。
香味慢慢飘进床榻,穆怀御的鼻尖先是嗅了嗅,随即懒懒地睁开眼看着他。
那双卧居的双眼与冷血的狼无异,似乎藏在暗处准备随时扑杀猎物,让福子想起第一天先生带他回来时,他凶狠撕咬着先生渗血的手臂。
不过是吃他几个包子,福子被他的眼神吓得险些噎着,放下最后两个丢在桌子。
“看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人都不是……若不是你整日贪吃,花了那么多银两,月底怎么会没银子给先生买伞。”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给自己壮胆道:“我就要吃,莫说你到底是不是王爷的孩子,就算是我也吃得。”
“我才是先生从将军府中带出来一起长大的人,不是你这种不知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的牲畜就能取代。”
福子看着趴着合上眼,完全把他耳旁风睡觉的穆怀御,恨恨再拿走一个包子,走道:“再学人也是个不懂感情的野东西。”
等到耳畔再没那叽里咕噜的叫嚷声,穆怀御才扒拉几下耳朵睁开双眼。
他拱了拱身体伸懒腰,想四脚着地下床,趴在床沿想了一瞬,又想起那个整天在他面前叨叨的人,直着两腿拿起桌上还剩一个凉掉的包子。
穆怀御像塞牙缝一样丢进嘴里,砸吧几下嘴,转而又回去继续睡。
湘王府中,叶栖刚到场便头痛扶额,听满屋群臣的痛声哭喊。
魏德已五十有二,一把年纪在一众大臣中尤为激动,需两人拉着才没急赤白脸抽过去,但仍旧挡不住他那洪钟般的喊声。
“接连三日早朝,那秦贼日日欺辱圣上,前有私藏御用之物、亲见大臣身着五爪蟒袍,今日又当朝代行圣上颁行诏书,随意调动官职,迁谪大事他一人决策,只手遮天!”
“他不过是区区青州来的一个私盐小贩,如今一再欺压到圣上头上作威作福,分明是视我大夏朝两百余年基业为粪土,欺我夏朝无人,满朝文武怒不敢言呐!”
杨卓拉他不下,唉声叹气道:“他手握青、梁两州兵权,稳坐丞相之位,连京都都督都听命于他,可不就是一手遮天,如何敢言。”
原本这秦青隐多年前确是青州的一个私盐小贩,本不可惧,但其母貌美,机缘巧合之下被青州刺史强纳为妾室,几年之间刺史妻子便骤然离世,扶其母为妻。
秦青隐为人狠毒,诡计多端,唯利是从,先杀刺史后斩其长子,以刺史之子身份夺权篡位,霸占青州多年。
因前朝夏哀帝在位时性格暴躁,恃勇好战,几十年间战事不断,国力衰弱,国库空虚,赋税暴涨,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他早年虽励精图治,勤政改革,但晚年笃信鬼神,大兴土木,修建庙宇为求长生,恰逢经与宋国一战,损兵折将十余万,险致亡国。
不久夏哀帝久病离世,之后各州郡虽表面听命夏朝,但实则拥兵自立。
夏哀帝驾崩之时,当今圣上趁着战事方休,湘王领兵在外平定西南,借秦青隐之兵与宦官之势,篡改诏书。
谁知秦青隐入京假意扶持皇帝上位,在时局未定之时,早已联合宦官架空皇帝,后又不断拉拢世家大臣,败坏朝纲。
短短五年,立志兴国安邦的皇帝,早已被秦青隐送的醇酒美人掏干身体,真成了昏聩无能的好色之徒。
张云看不惯这些只会助他人威风的文弱大臣,拍桌而起,“皆是软弱无能之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今日我等前来,只需王爷一句话,皆愿为夏豁出性命!”
张云此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几位武将都嚷嚷着,“若要刺杀,下毒,我等第一个上,绝不要此命寄于秦贼之下!”
杨卓摆手道:“谈何容易。”
“长甫先生,你为何不言?”
王逸飞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进屋未发一言的人,也将矛头皆对向他。
似乎他敢说出任何不利的话,众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张云五年前曾随湘王一同前往西南,正与蛮夷相持不下之际,遇到了云游四方的墨先生,只出一谋就击退蛮夷,后离开之前又向湘王举荐徒弟叶栖。
他仍记得叶栖如何意气轩昂,两次献绝技,出奇制胜,助湘王平底蛮夷。
但自从当今圣上继位,权臣当道,他随着湘王回到京都,这人就跟霜打的茄子,蔫得悄无声息,几年之间只言未语。
怕也是觉得湘王失势,富贵无望,张云冷哼道:“这位墨先生最得意的门生,有何良计?”
开新文啦~新的尝试(忐忑),尽力写好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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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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