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举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忙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楚音醒了,她本就是一时冲击带来的眩晕,缓过那一阵便好了。
楚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眼前尚且有些模糊,连着眨了几下,才清晰一些。她微微偏过头,一个挺拔的身影透过垂落的床幔倒映在她的双眼中。
“是谁?”
“是……我。”
赵景的回答有些微妙的停顿。
楚音听见这个声音彻底清醒过来,立刻用手肘支起上身准备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姑娘是我的恩人,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怎能让你拖着病体向我行礼。”
赵景的声音和煦,与当初楚音救下他的那段时间并无二致,并没有因为身份时间地点的变化而变的高高在上,楚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还是自己从山上救下的那个可怜人。
可就在刚才,楚音看见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反抗,身居高位的父亲,狼狈地跪在他面前,赵景只需要三言两语便能定下他的生死。
这便是生杀大权吗?
直面过那样的赵景,楚音无法再将他视作赵久。
“陛下,礼不可废。”
她还是想起身行礼。
“躺下,这是命令。”
赵景的语气没有改变,但楚音下意识地遵从。
“是,陛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只有烛火在叠玉千丝灯中默默跃动。
楚音思绪杂乱,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终是赵景先开口,问:
“你想要什么谢礼,首饰,财物,绫罗绸缎?大可以提,都是你应得的。”
楚音一样也没有要,犹豫了一会儿,告诉赵景:
“陛下,民女希望与尚书府断绝关系。”
“!”
赵景有些起初惊讶,并不是惊讶楚音要与自己的生父断绝关系,而是惊讶她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决定。
皇家亲情淡薄,尤其是像他这样出身卑微的皇子,见惯了人情冷暖,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亲情在权势性命面前有时是不堪一击的。
楚立显然已经抛弃这个女儿,或者说,他压根没有将楚音当作女儿看待,从始至终,她在府中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能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对她以后的生活也是一件好事。
赵景不觉得她绝情,反而欣赏的果决,于是欣然回答:
“准了,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一切由陛下决定。”
楚音也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干脆就把这件事交给赵景。
“那就我来决定了,不打扰你了,好好养身体,最近京中不太平,你就暂且留在这里,等事情结束,我再送你出宫。”
“多谢陛下。”
楚音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一直站在窗前的身影逐渐变小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现在,这里只有楚音一个人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拨开床幔,浅绿色的布料随着楚音的动作从床上落到地上,楚音认不出这是什么料子,但想来是十分贵重的,轻盈而垂坠感十足,衣摆绣满了暗纹,随着楚音的动作,在光下若隐若现,从衣摆向上纹路逐渐稀疏,最终消失在腰带下。
她的头发也被重新束起来了,该说不说,宫女的手艺确实比楚音自己要好得多,虽然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下,看起来却十分雅致。
楚音心说:若是有机会,可以和那位宫女姐姐学一手。
楚音被宫女从奉天殿外带过来的时候十分慌乱,以为自己真的死到临头了,没想到柳暗花明,自己不仅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新皇的救命恩人。
好人有好报,这句话不假。
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好奇地查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纵然楚音不识货,也能看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她不敢擅自去碰那些摆件,万一碰坏了,她可赔不起。
只不过,这里虽然富丽堂皇,却没什么东西可以解闷,楚音既想出去走走,又怕冲撞了那些达官显贵。
皇宫是天底下最华美尊贵的地方,不出去开开眼界岂不可惜。
但规森严,万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岂不是倒大霉。
就在楚音纠结的时候,两位宫女进来了,其中一位手中端着一碗热气升腾的汤药,另一位端着一盘蜜饯。
二人停在楚音面前,小幅度鞠了一躬,口中说道:
“参加楚姑娘,这是太医吩咐的汤药,请姑娘趁热喝。”
“不必多礼。”楚音忙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汤药,不用喝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苦味,但为了身体着想,她还是二话不说,端起来仰头一口焖了。
一瞬间,楚音觉得自己的舌头死掉了。
真的好苦啊!
另一位宫女立刻递上蜜饯,这些蜜饯大小合适,一口一个正好,楚音一连吃了两个才缓过来一些。
“二位姐姐,我方不方便出去走动走动,总是待在这里有些闷,或者有没有什么解闷的玩意儿?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二位宫女一听立刻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姑娘折煞奴婢们了,自然是可以走动的,解闷的玩意也是有的。”
“我担心出去会冲撞宫中的贵人。”
“楚姑娘有所不知,前朝的太妃们都已去守皇陵,现下宫中的主子已经没有几位了,相比于前朝,可以称得上清冷二字。”
既然这么说,那楚音就放心了,欢喜地说:
“那就麻烦你们了,不知二位姐姐芳名?”
“奴婢名为锦秋,这位是春潭,让我二人为姑娘梳头吧,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式?”
两人不论是察言观色,还是伺候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不然这差事也轮不到她们。
这两个人是张公公亲自挑选的,张公公能混到首领太监,本事自是不必多说,一眼就看出来当今圣上对这位姑娘的不寻常,故在有关楚音的事情上都是亲自经手,事事小心。
楚音虽是进宫没多久,但宫中已经传开了,有一位神秘的女子甚得今上青眼。
“简单一点就好。”
“是。”
二人手脚利落,很快给楚音盘了一个简约不失典雅的发型。
锦秋拿了一根碧玉发钗在楚音头上比划:
“姑娘觉得这个如何,与衣服十分相称。”
楚音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人靠衣装”这句话果然不假。
“挺好挺好,改日你们也教教我,这头发盘得真叫一个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锦秋和春潭都听笑了:
“姑娘天生丽质,奴婢的手艺最多算作锦上添花,况且日后您留在宫中,有的是人伺候,何必自己动手。”
楚音闻言愣了一下,知道她们是以为自己要入宫做妃子,笑说:
“二位误会了,我只在宫中暂住,过几日就离开。”
二人掩唇一笑,只当是楚音不好意思,天下哪有人不眼馋皇宫财物的,即便有,圣上看上的人,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但她们嘴上却说:
“是我们误会了,姑娘,可以出去了。”
楚音听她们的语气就知道她们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但也没有继续反驳,随她们去了。
楚音在二人的引导下慢慢走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外,是已经跪了许久的兵部尚书。
不,现在他已经不能算是兵部尚书了。
就在不久前,圣上派人传话:日后,楚音与楚家再无半分瓜葛。
楚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个被自己赶出府,长期居住在破败小院的女儿,是如何与天子扯上关系的。方才圣上问话的种种一一浮现在楚立脑海中,那一丝丝奇怪的违和感陡然放大,激烈的情绪扩散至全身,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原本就十分惨白的面色此时更添一抹颓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圣上会单独召见自己,这次问话,本不是对自己兴师问罪,而是圣上愿意看在楚音的面子上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惜了,自己没有抓住。
他狼狈地跪在殿外,低着头,吹着寒风,一如今日被他带到宫中的楚音。
圣上没有说要他跪多久,他便不敢起来,只能一直待在原地,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的手脚已开始失去知觉。
他听见了女子调笑的声音,麻木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门。
恰在此时,门开了。
楚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了楚音,一个身着华服,容光照人的楚音。
随着殿门的开启,原本一直储存在殿内的热气迅速向外扩散,楚立的身体感受到了温暖,但这份温暖无法进入他的内心。
如果他从一开就是这个下场,那他不会如此后悔痛苦,但偏偏他曾经有一个近在咫尺的机会,只要他说几句话,或许就可以完全颠覆这场死局。
但他没有抓住,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当他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女儿时,他的女儿也在低头看着他。
随着守在门口的宫女推开殿门,外界的寒气扑面而来,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父亲。
明明距离自己上一次见他才过去几个时辰,他却像是被妖鬼吸干了元气似的,颓废无力,摇摇欲坠。
楚音痛恨他,痛恨这位性情凉薄的兵部尚书,自己的生父,但在真正看见他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却不觉得快意,反而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
春潭和锦秋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说话。
楚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不语,最后转身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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