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发觉这里的生活也没那么无聊了,早上心情好了就听钟声起床,和那些道士一起修行,心情不好了,就跑到他们厢房里大闹一通,再回屋睡个回笼觉。午后浅浅打个盹,就不顾跑到山里找瑾珩学画去了。
和瑾珩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个人正如他的名字,握瑜怀瑾,君子如珩,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不过与其说他像个如玉的翩翩公子,倒不如说他是个被贬下凡尘的仙人,虽然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却看上去仿佛遗世而独立,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存在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但从他的言行种种,又很平和很容易接近,但我与他之间,总有什么东西挡着。我曾与他来过这个玩笑,他便笑笑说是我将他拽入人间的,倒也没错,我常常缠着他不放,追着他让他陪我玩,他本不善于人间游戏,唯一能与我这个俗世之人聊得了的,大抵只有作画了。
我也喜欢作画,画得不错,就连瑾珩那个天才都如此夸我。
他曾问过我的名字,可瞳祐再三嘱咐我不能告诉他关于我的身世,我又不是什么通缉犯,凭什么不能跟他讲?罢了,我怕瞳祐在母妃那儿告我的状,那我跟他将我的乳名没事吧?作为他告诉我名字的回报。他要是再问,我就告诉他。我都是这么想的,可之后他再也没问过。
那他是如何称呼我的呢?就是由于那日我在他面前摔了个脸朝地,他就叫我“小跌”,好在这深山里没人,不然他成天这么叫我不要面子的吗?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皇姐果然兑现了承诺在年前来看了我,还真给我带了荷花糕,不过放久了,没有刚出笼的好吃,皇姐让我知足,能给我带来就很不错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不过我今年好了,一滴眼泪没掉,真是的,都有好吃的了还难过什么呢?真搞不懂了。
年后,我照例跑到往常我和瑾珩碰面的地方,我从正午就开始等,太阳都落山了还是盼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瞳祐劝我回去,他肯定有事不能来,可他这个人一向很守约的,之前有事的时候都会提前告诉我,我才不会等他,可今日他一定会来,我不能走,我要等他,万一他来了之后发现我不在怎么办?他也许只是迟了。
直到晚上,我被冻得直打颤,我要求睡在山里,瞳祐这次没拗过我,只好妥协了,给我抱了好几床被子,还点了个暖炉塞到被子里,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其实真的挺舒服的。
望星辰满空,是以前在宫里从未看到过的,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夜里每次瞳祐想把我送回观里都让我醒了,她的计划也就此失败。
他一定是来了的,大概是在后半夜,我听见耳边切切察察的交谈声,是瑾珩来了。我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我看到他了:他身披一袭黑色狐裘,里面是他常穿的那件淡青色长袍,这便是他一整个冬天的装束了。
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他家里一定殷实得很,至少不至于冬天没几件新衣服,后来他才告诉我,他有许多这样式的。难道人不喜欢新衣服吗?每逢过年,我都高兴的不得了,不单单因为有好吃的,还有皇姐给我带的好看的衣服啊。所以说这人奇怪呢,他好像从不与世同流。
我努力睁开双眼,凭着微弱的星光大概确定他的位置,像离弦之箭一下蹦到他身上,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不然他太高了,我双脚不着地。瞳祐赶忙撵我下来,我偏不,好不容易才盼来他的。
那天,他陪我一夜,我激动地睡不着觉,第一次看到了日出,是和他一起的。
我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按时过来,他说有临时的家宴,怕我犯傻才夜里过来看一下,没想到,我还真傻……亏我等了他一夜。
我要求他给我买一年的糖葫芦作为补偿,他爽快的答应了,但我立马就后悔了,我试探的问他多几年年行不行。他坚决没同意,他说多出来的每一年都属我欠他的人情,真是的,这人怎么把账算得那么清楚。罢了,人情就人情,反正君子报恩十年不晚,我今年六岁,十年,就是到我十六岁时再报了吧。
他跟我说十年不晚的是报仇,无所谓,万一十年后我还记着这苦等一夜的事儿呢,那就一笑泯恩仇吧。
其实日子过得很快,我将每年过年皇姐送来的好吃的全留下了,到去找瑾珩的时候再拿出来,可惜他不懂人间美味,我常笑他这辈子都等不到仙人设宴,他说他也不屑,也许他对佳肴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大概又有了五六年吧,,我已经十二岁了,这天他还是按照约定来山里,我又去等他,有等了一夜,因为我害怕错过他。可这次不一样了,他没有来。一天,两天,三天,我每天都去同样的地方等他,但瑾珩他再也没来。我又不能下山,去不了他家里找他——就算可以也不晓得他居所何处,我便恨不得将整座南山翻个地朝天,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与我相处将近六年的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从那时起,我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也是生了一场大病,发觉在这山里真的没什么意思了,茶饭不思,宫里的太医都为此来了好多趟,无一例外,全无济于事,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我写犯的是相思病。
这事传到父皇母妃那儿,母妃正好借此向父皇请旨借我回宫,父皇也答允,再过一年就是他五十岁大寿了,便让我还俗回宫准备。
我先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无比高兴的,尤其是回宫那天,我激动的把那几身道袍撕了,毕竟我苦苦等了六年多,鬼门关前都走过几遭,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不过这是否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瑾珩了,虽然他已经凭空消失几个月了,我应该再也等不到他了,也许我们这就算缘尽了,这大概是小小的我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的伤愁。
我打死也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瑾珩,而且是在宫里,那天我和往常一样,被身边伺候的人硬拉到御花园中,说是对我的身子有好处,外边这么冷,我又病疾缠身,一步也不想走,可我怕瞳祐她跟母妃告状,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
其实我从前是很爱下雪天的,皇城的雪真的很漂亮,但也可能是京城下雪本来就少吧,毕竟在哪儿都是物以稀为贵。
这天我不仅看到雪了,还见到了一抹熟悉的水蓝色身影,熟悉,相当熟悉,不过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只是盯着他望了很久。
我挥挥手招来瞳祐,我问她那是什么人。“那好像是宫里新来的画师,华璋华大人。”瞳祐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倒是很疑惑,本来那个人在宫中仅是一个小小画师,这么看着倒像一个气宇不凡的世家公子。
“也许他还真是。”瞳祐朝我笑一下,“我跟殿下您待在观里那么长时间,宫里的事,殿下不知道,奴婢自然也不知道。”
可能他也注意到我在看他了,也转过头来,我避开了他的目光,要是被他看出来我在偷看,那我的一世英名啊。
不对,这皇宫只我家的地盘,我在家里看别人怎么就叫偷看了,分明是光明正大的。于是我又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他眼神并没有躲闪,他径直走来了,像我行了个礼:“臣华璋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我看到他的脸了,这才不到一年,虽然大体容貌没怎么变,但他那张本来干净无暇的脸上有了风霜留下的痕迹。
“瑾珩!”我惊喜的叫出了声,是瞳祐提醒我才注意我失态了。很显然,瞳祐也认了出来,她的神情略有些复杂。
嘶,我光顾着回忆了,忘了他还跪在雪地里,他身子怎么这般羸弱,起身时他的腿脚仿佛已经负了铁,还是我叫人将他扶起来的。
我遣散身边的宫人,只让瞳祐站在不远处观望。尽管我已经有十二分把握他就是我七年前遇到的那个少年,但为了更好确认,我还是问了句:“你是瑾珩吧?”
不出意外,他点了头。我又追问,瞳祐明明告诉我他叫华璋,怎么又成瑾珩了?还有,将近一年我没再见到他,是怎么了?如何又进了这皇宫,还作了宫廷画师?
他被我一系列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一个没回答,我都急了,做出了一个判断:他一定骗了我,连真名都没同我讲,瞳祐说的没错,他就是居心叵测!
他实属无奈地扶着头,思索一番后,才跟我讲:“我的确是华璋,瑾珩是我的小字,这点没骗你。”
“你呢?你不也骗了我吗?你同样一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是公主。”
可恶,他竟然反客为主,我正想回击他时,瞳祐突然跑过来就要把我拉走,她说有人来了。真的,我可以说,我和瑾珩大部分的相处时间都是由瞳祐结束的,这次,自然不例外。于是我抱着许多谜团与瑾珩匆匆道了别。
果然我的病全源于他,这次重逢,我的身子好多了,会经常跑出去找他,宫人不知我要做什么,只觉得这出去后我的病好转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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