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猎场

她驭马疾驰,天**沉欲昧,马蹄扑通扑通地踶着沙砾地,震起骁骁遒风,一应带过夹道两旁树木。

如一道雷光般刺破帝都的心脏。

不消几多时,她便已经到达兖山猎场。连绵的帐篷扎在草场上,行宫分明就在不远处,承办宴席的主人却偏偏请诸位宾客在临时搭成的帷幄之下酣饮,仿佛置身边塞营帐中一般。

从主翁设置宴会的品味可以隐隐推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蔚映下马进帐,鎏金灯火的光华扑面而来,照得她恍惚。

景王殿下端坐在主位,一袭华服,姿态轩朗。他是天后次子,前有早早立好的东宫太子,后有还是襁褓小儿的幼弟,地位实在尴尬。

他瞥见郡主进来,即挥挥手示意侍者为她在旁席布设好食案。

蔚映顺势跽坐下来,先客气行礼,然后脱了浸透风霜的外袍,露出里面轻盈的绢衫纱裙。

景王温和笑道:“孤让江郎君来请郡主,郡主果然肯赏面。他不愧是有才干的,连母后近来都常提及,弘文馆有位校书郎,青年才俊,博学笃实,未来定有所成就。让他出马,没什么办不成的事。孤常年在外,未曾见过几面,今日得来一见,果真有如皎皎明月,流照芳岸①。”

蔚映心想今日她是和江薄青这个人过不去了吗?连景王都要提一嘴。不对,分明是景王派江薄青来问她要不要来。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攥着江薄青当个二道贩子来问自己。

至于景王本人,她确实没见过几面。以惯常的印象来讲,久浸军旅的人多少气势凌厉,景王却如此内敛沈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随和雍穆,让她稍有些意外了。

蔚映心思转得飞快,表面依然镇定自若地回答:“江郎君出身书香世家,芝兰玉树生于门庭,实乃我朝风华养人,能生奇琛。吾区区二品郡主,能得殿下邀请,实在是莫大的荣幸,怎敢不来呢?殿下刚从乾州回来,便大摆宴席,定是怀念中都这一口地道美味。听说乾州同歧州地广人稀,气候恶劣,想来练兵绝非易事。”

虞典有云,郡主封制当视从一品,然而景王先是向天后谏言,昭玉郡主破例受爵,从一品太高,恐怕担待不起,因而天后决定给她降成二品,以堵人口舌。可是从一品与二品之间那点微末差距,当真能抑制他人流言沸沸吗?

景王后来再次建言将她寄到翼王名下,翼王昔年辅佐太祖皇帝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子嗣凋敝,却是一桩憾事。王女当封县主,正二品规格,天后垂爱,再往上拔一等诰封称郡主,食邑不变,既体面了又合乎礼法了,更满足了天后的意思,妥当周全。

景王轻飘飘几句话就给自己换了个爹妈,蔚映既是感慨他处事圆滑密致,又是笃定了此人绝不简单。

所以,她就是故意想呛人,看看这位殿下会作何反应。

似乎在景王听来,他的好表妹此时在跟他嗔怪抱怨呢,于是柔声说道:“什么地道美味,中都滋味集大成也,早就融入大虞各地多彩情调,算不得什么独道的了。至于排场,到时天后为郡主许嫁,十里红妆,爵加一等,我这可不及十分之一。不过摆个几日宴席,趁使臣来临前,先逍遥一番罢了。”

蔚映拾起筷箸,正巧刳了一块鱼肉下来,漫不经心地应答:“家中阿姊还未曾成婚对,长幼有序,轮到我还久着呢。”

她故意不提自己已经寄到翼王名下的事情。

然而景王并未反驳她的话,反而了然一笑:“快了。”

此时舞乐声起,蔚映没有听得分明他到底说了什么,却见景王抚掌,示意众舞者、乐者一曲再一曲地奏下去,于是他这一句话便湮没在喧嚣歌吹之音当中了。

席上诸宾客多为各世家大族的俊俏儿郎,多刚入仕途,品阶低些,故而气氛松弛舒缓,大家一道道喜滋滋地品歌赏乐,酣饮美酒。

蔚映并没有观赏美人舞蹈的爱好,专心吃了几口案上美食,便借口更衣出了帷帐。外头的风又凉又野,反倒比里头畅快许多。

原野的漆黑如同乌云般给人带来重压的感觉,近处灯火交辉,割出了两道景观。

蔚映心想,若他今日延请的是朝中上下一至九品的官员及王爵夫人,倒是颇有点要成大事的意思了。这个地方正适合屯兵起事,围猎困兽。当然,她恐怕胡思乱想得太过了,盛世之下,何必犯顺。

风吹够了,夜也深了。

蔚映估摸着景王大抵是要留宾客宿在草场上的,体会体会武旅风情。景王擅领军,把西藩、北漠打得大服特服,和中都内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比起来确实极为不同。

她蓦然抽身回来,差点撞到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映在灯火里面。

“小郡主心向往之......”他轻轻念了几个字。

“什么?”

蔚映没听清,微皱了眉头觑他,好像在说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景王解释:“江郎君得天后器重,郡主受天后赏识,一文一武,两相搭配,外人瞧来确实是天作之合。”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倒叫昭玉不知该如何回复了。”蔚映坦率答道,拱手作了个揖。

景王抬了抬袖口:“郡主不知吗?给两位圣人加‘圣皇’‘天后’的尊号,可是江郎君的好主意。弘文馆的职位虽低,却是个不错的跳板,恐怕不日就能听闻升迁的好主意了。江宰相纵使再不待见这个儿子,也会多加筹谋,引一段好婚事进家门了,免得到时天后先降了旨意,推脱不得。江氏三朝大族,自诩家风清正,恨极了被人骂沽名钓誉。”

——好危险的话。

蔚映觉得他着实深不可测,怎么与她在姑戕城遥遥一瞥见识到的那位气概夷旷的少年将军如此大不相同了。诚然他们不熟,她本还是十分感念昭王当年击破西藩乱军,不然她同大半的歧州子民都要沦受外族奴役了。

但令她愈加费解的是,她今夜一共才与这位王爷讲了几句话,他居然句句不离一个九品校书郎。

甚至给人一种误会她与江薄青真有点什么的感觉!明明她至今还没把这江家小郎君钓到手呢。

蔚映神色一变,抿起唇故意缄默不语,怕说多漏多,给他拐进坑里。而且他竟讲些听起来颇有些大逆不道之意思的话,如何让她敢放心得下,随便回应。

两个人在冷风中尴尬立了半晌,景王凝眸侧目试探她的神情,她假装心无所动,揣着袖子同他僵持。终于,景王好像决定把她打发走了,伸手请她去行宫好生歇息。众人要留下来过夜,想来是在草场上了,天潢贵胄的金贵身子岂能与堂下庶民一同挤在帐篷中。

蔚映在他的视线中赶紧飘飘然奔逃而走,随着一众侍从去了行宫度夜。她估摸着夜中行马,若迷失山林就大为糟糕,她不应冒这个险。

兖山行宫金碧辉煌,晃得人眼花。江薄青说天后要在这里迎接北漠使者,景王已经派人翻新布置过。灯烛的影子照在窗棂上,婢女们成群结队地一一走过各个殿堂外的檐廊,此时厅中无人更甚有人。

景王安排她去了一处风光极好的庭院,然而暗夜昏蒙,再好的景致也不过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看来这人也不识得什么叫作雅致兴趣。

她梳洗完,曳着衣袍往榻上去。景王居然安排了一位美貌男君跪在旁侧,婀娜多姿地要来为郡主脱靴去衣。虞朝民风开放,贵族女子多以供养白袷玉郎为财力、风雅的体现,安排漂亮男子侍奉左右完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景王这个人真是处心积虑,恶趣味十足。他自己在宴席上完全不近女色,倒是火急火燎地给她安排了个男色。

“贵人在上,请让奴来好好侍奉郡主安眠吧。”男君婉转说道。

“别。”她骇然推拒。

蔚映不客气地把脚挪开,扶额感慨,她本打算来探探深浅底细的,怎料聪明人果然个个难缠。此番似是故意讨好,又是在暗暗引她思虑另一个个男子。她当真得问,景王到底和江薄青哪里过不去了,处处针对于他!

这俊秀郎君还在近侧,一对眸子水汪汪地流转着,好似求她垂怜。她倏地想起自家那不会说话的小奴,竟觉心烦气躁,急急把人赶了出去。

她合衣而卧,胡乱睡了一觉。

待到第二日晨起之时,婢女进来禀告,景王已在外头候着了,要邀郡主一道去草场上跑马,昨夜仓促,今日定要见识见识郡主驯悍的英姿。

蔚映仔细思来,称病托辞可不是她的风格,换了袍子,提了马鞭便出来了。

两个人两骑骏马径入猎场,蔚映控着缰绳,无端地生出一较高下的念想,势要快景王一头。她的边发随风扬起,姿态如此明丽,给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之感。

她跑尽兴了,掉转马头,冲着景王直接道:“殿下何必让我?”

景王攥着手里的绳,对天光一笑:“郡主既然已知我意,何苦再发问呢?”

蔚映觉得此人真是难以理喻:“那么我想问,我与殿下几乎算是素昧平生,殿下却迫不及待地在我面前大说另一位郎君的坏话。到底意欲何为,还是殿下心里最清楚,我可猜不透。”

景王策马往前几步,贴近蔚映说话,两个人交错相对:“孤只是听说,有两门极好的婚事将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秋燥

风听过她的告白

不言而遇[破镜重圆]

雪夜迷醉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郡主她天生好命
连载中热红茶波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