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大步闯了进来,腰间挎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玄色披风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这男子身形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锐利如刀,正是换了男装的钟诺玲——不,此刻她是镇守西南的大都督,是曾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石青色蟒纹总管袍的老者,正是常年随侍御前、在宫里极有体面的大太监李德全。
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托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双眼珠子转了转,便将厅内情形看了个通透。
钟诺玲这时转过身,目光落在浮千羽脸上,声音像冰棱敲在玉磬上,字字分明:“太子殿下,”
她抬手朝李德全身侧示意了一下,“这人,你可认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李德全身后还跟着个低着头的中年汉子,穿着粗布短打,袖口磨得发亮,浑身抖得像筛糠,显然是被这阵仗吓着了。
浮千羽瞥见那汉子的侧脸,心里莫名一紧,嘴上却强装镇定:“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本宫怎会认识?”
李德全这时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僵局:“太子殿下怕是忘了,这月初三,正是这位张屠户,在东宫后门给您府里的管事送过一只‘特殊’的活鸡——那鸡肚子里,可藏着秘密呢。”
这话一出,满厅哗然。浮千羽的脸“唰”地白了,指着那汉子,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胡说!”
钟诺玲冷笑一声,声音更冷了几分:“是不是胡说,本将军不懂,可是把本将军的名头往小倌馆头牌上套,本将军可不答应!”
李德全捧着托盘,慢悠悠地补充:“陛下今早还问起,说东宫近来总往宫外递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让老奴过来瞧瞧。看来,今日倒是赶上了好时候。”
浮千羽看着那低头的汉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李德全,腿一软,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竟被捅到了御前,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传闻中与浮千楼在画舫上“厮混”的“绝色公子”,竟然是那个在边关杀得蛮族闻风丧胆的镇西公钟诺玲!那个提着刀能在尸山血海里站成丰碑的战神!
浮千羽猛地站起,锦袍下摆扫过案几,杯盘摇晃:“钟都督?你怎么会……”
钟诺玲大步走进厅内,军靴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上,留下淡淡的雪水印。
“本都督就是你口中那个‘像小倌’的人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在暖阁里,震得梁上悬着的梅枝挂灯轻轻摇晃。
话音未落,她已走到浮千羽面前,右手猛地一扬,腰间的弯刀“噌”地出鞘,寒光乍起,随即“哐当”一声扎进他面前的矮几,刀身深深嵌入红木桌面,尾端还在嗡嗡震颤,撞上旁边的紫铜暖炉,溅起一串火星,烫得炉边的银箸“啪嗒”掉在地上。
“太子殿下,你看清楚了——”钟诺玲俯身,那双在战场上看过无数生死的眼睛死死盯着浮千羽,眸底翻涌着风雪与杀气。
“我镇西公钟诺玲,从来都是从边疆尸堆里爬回来的凶神,可不是你用来编排流言、龌龊算计的工具!”
暖阁里霎时死寂,连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片刻后,低低的抽气声从各处响起,像风吹过冰封的湖面。贵女们纷纷抬手捂住唇,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眼前这人身形挺拔,眉眼间英气与俊美交织,分明是个清俊公子的模样,可谁能将他与边关传说中“玉面将军”的赫赫战功联系起来?更没人敢信,他竟是那桩风月流言里的“男主角”
几位曾与她共过患难的老将,此刻已红了眼眶,猛地拍响了桌子:“钟都督在陇西死守三日,天寒地冻,粮草断绝,愣是都没退后半步等到了援军,谁再敢说她半句闲话,老子劈了他!”
浮千羽的脸白得像窗外的积雪,嘴唇哆嗦着,牙齿都在打颤:“我……我只是听人说……”
“听人说?”钟诺玲冷冷的笑道,“前日二皇子在画舫与我商讨事情,他欲捐赠一批粮草供边疆将士过冬,恰逢暴雪封江,船被冻在江心,不得不在船上留宿。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知廉耻’?”
诸位今日围炉赏梅,饮着暖酒,可知边关的士兵正啃着冻成硬块的麦饼?你们在这里笑谈风月,计较些男女私情,可知多少袍泽的尸骨还埋在关外的雪地里,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她抬手按在刀柄上,铿锵有力:“今日我把话撂在这——我镇西公的名声,是用血汗与战功挣来的,不是谁想玷污就能玷污的!”
就在这时,浮千楼才缓步走进来。他身上落着一层薄雪,墨色披风上沾着几片红梅瓣,神色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看了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浮千羽,又转向站在那里如寒松般挺拔的钟诺玲,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递过去,声音温和:“外面雪大,镇西公先披上吧。”
钟诺玲接过披风,指尖触到那柔软的狐裘,暖意瞬间从肩头漫到周身,她低头拢了拢披风转身。
“这场宴,”她回头,最后瞪了浮千羽一眼,那眼神里再无波澜,只剩漠然,“真是开了眼界了,走!”
说罢,她与浮千楼并肩向外走去。两人的身影穿过暖阁,带起一阵清风,门帘被掀开的瞬间,外面的风雪卷着梅香涌进来,落在众人肩头。
暖阁里,银丝炭依旧烧得旺,铜炉上的酒还在冒着热气,可浮千羽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窖。
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鄙夷,有嘲讽,有不屑,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脸上、心上。
这场他精心策划,想让浮千楼身败名裂的羞辱宴,到头来,却成了他自己的笑话。
门帘闭合的刹那,暖阁里的寂静被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划破:“太子殿下,还有诸位大人,老奴这儿,还有一道陛下的口谕呢。”
他缓缓转过身,捧着紫檀木托盘的手微微抬起,托盘上并非什么珍宝,而是一卷明黄的绸布,边角绣着精致的龙纹。浮千羽浑身一颤,双腿一软,竟真的跌坐在椅子上,锦袍褶皱里的冷汗浸透了内衬,黏在背上像层冰。
李德全展开绸布,目光扫过满堂噤声的宾客,一字一句念道:“东宫太子浮千羽,耽于私怨,构陷手足,以卑劣手段散播流言,污辱镇西公及二皇子清誉,更违律勾结市井,行苟且算计之事,有失储君体统,愧对皇家颜面。”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浮千羽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冰雪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旁边的贵女们早已低下头,不敢再看太子的窘态,几位老臣则面色凝重,显然对皇上的裁决并不意外。
“念其初犯,暂废太子监国之权,”李德全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罚禁足东宫三月,闭门思过。每日抄写《资治通鉴》十卷,三月后呈于御前。另,东宫管事及牵涉此事的宫人、小倌馆人等,交由刑部从严查办,不得姑息。”
“陛下口谕,宣读完毕。”李德全将绸布重新卷好,放回托盘,目光落在瘫坐椅上的浮千羽身上,“太子殿下,接旨吧。”
浮千羽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儿臣……领旨谢恩。”声音嘶哑,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倨傲。
李德全这才微微颔首,转向那几个仍在发抖的小厮和张屠户,对身后的侍卫道:“把这些人带回刑部,按陛下的意思办。”
又看了眼满堂宾客,“今日之事,想必诸位也看明白了。陛下说了,皇家子弟当以家国为重,若再有人耽于内斗、混淆是非,休怪国法无情。”
宾客们纷纷躬身应和,看向浮千羽的眼神里,最后一丝敬畏也消散了,只剩下明晃晃的鄙夷。谁都清楚,太子经此一役,不仅储君之位摇摇欲坠,往后在朝堂宗室里,怕是再难抬起头来。
李德全没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去,玄色的袍角扫过门槛,像一阵无声的风。
暖阁里的银丝炭依旧烧得旺盛,可那暖意却穿不透人心的寒凉。浮千羽呆呆地坐着,案几上的酒液早已凝固成冰,倒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
忽然,他猛地抬手,将案上的杯盘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都是废物!一群废物!”他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怨毒,“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让我沦为笑柄!”
可回应他的,只有满堂宾客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那些方才还围着他阿谀奉承的宗室子弟,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这是非之地,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这桩丑闻沾染上晦气。
很快,暖阁里便只剩浮千羽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窗外的雪还在下,红梅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却依旧傲然绽放。
远处传来钟鼓楼的报时声,浑厚的钟声穿过风雪,落在东宫的红墙上,也落在浮千羽破碎的心上——他精心布下的局,终究成了埋葬自己的坑。
而此刻,风雪中的楚京街头,浮千楼与钟诺玲并肩走着。狐裘披风下,两人的身影被雪光拉长,梅香混着寒风,拂过他们的衣袂。
“陛下倒是看得通透。”钟诺玲拢了拢披风,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
浮千楼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眼底映着漫天飞雪:“父皇要的,从来不是互相倾轧的皇子,而是能担起江山的人。”
他转头看向钟诺玲,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钟诺玲挑眉,:“我不是为你,是为了边关那些牺牲的袍泽。谁想玷污镇西公的名声,就得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说罢,她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雪中扬起,像一只展翅的鹰。
“殿下就送到这吧,我先走了……”钟诺玲在无人见处对浮千楼做了个俏皮的鬼脸,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蹄声,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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