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吉十年,除夕夜。
宫内张灯结彩,人人换上新宫装,走起路来都灵便了许多。
“秋香!你干什么去呢!太和殿里缺人手,你赶快去补位呀!”一个宫装较为华丽的宫女指使着面前瘦弱的宫女,语气骄横道。
“是,书静姐姐。”那宫女低眉顺眼地应着。她提着裙摆,正匆匆经过书静时,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书静飞速地瞧了圈四周,随后压低声音,急促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这样会没命的!他们究竟要你做甚么?你莫被他们蒙骗了……”
秋香,应该说是沁阳,她低着头,缓慢地抽回手,坚定道:“书静姐姐,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书静的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书静哑然,她摇摇头,拍着沁阳的肩膀,无奈道:“你自个儿高兴就好。”
沁阳垂眉笑了笑,轻声道:“姐姐莫要担心我了,我有计划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静盯着她的背影,柳眉紧皱。
这姑娘,万不要做傻事啊……
*
戌时三刻,太和殿前。
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轻响,雪片簌簌而落,映着殿内煌煌灯火,恍如白昼。
李沙棠立于殿前高阶,手按刀柄,目光扫过殿外列队的禁军。
人人甲胄森寒,蓄势待发,每一张面孔都绷得极紧。
她不由得扶上腰间佩刀,眸光微暗。
今夜是除夕宫宴,万不能有半分差池。只可惜......
她侧首掠过殿中金碧辉煌的景象,笑意莫名。
总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殿内珍馐美馔,香气四溢。御座之上,圣上含笑举杯,身旁圣后轻摇团扇,眉眼间尽是雍容。
一列宫女鱼贯而入,她们身着浅碧色襦裙,外罩月白纱衣,瞧起来步履轻盈、训练有素。
忽然间,其中一名宫女引起了李沙棠的注意。她明明是与周围宫女一样的妆容,却偏显得飘逸些,还长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李沙棠想明白,圣上便先注意到这个宫女了。
他头上的衮冕微动,轻晃的珠串遮挡了他的神情,只留下骤然的寂静。
乍然间,琥珀酒液微斜,飘到圣后的袖口。
圣后余光瞥过圣上,随后垂眸望向那名宫女。她的视线在那宫女的脸上凝滞了一会儿,随后便朝着她身边的掌事女官轻声说了几句。
没多久,那名宫女便悄然出列,缓步到两位圣人身边添茶倒酒。
她身子单薄,侧脸清雅,垂眸间更添几分柔弱。
“你......抬起头来。”圣上攥着酒盏,蓦地开口。
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脸来。
耀眼烛光艳艳燃着,大片暖黄扑在她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羞赧。
圣上手中的酒盏乍然掉落,他凝神瞧着那宫女,喃喃道:“像,太像了......”
席间的王家家主,御林军王统领猛然抬头,刀子般的视线扫过那名宫女,又不禁看向卢家家主。
卢家家主乃礼部尚书,他此时正与自家儿子说些什么,压根儿没注意到他。
王统领深吸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他身旁的空净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皱眉看去,只见空净转着几枚铜钱,朝他轻微地摇摇头。
圣后注意到王家列席动态,她警告地看了眼王统领,随后垂眸打量着这名宫女。
良久后,她轻声问道:“陛下,可要臣妾将她调来凤栖宫?”
圣上不语,只让那宫女再靠近些。
那宫女穿过就近保护的侍卫,随后跪在地上,乖顺地伏在圣上腿上。
圣上捏着她的下巴,额前的玉珠叮当作响。
“当真像......”他的眼神渐渐迷离。
就在宫宴众人明里暗里注视着这一切时,变故突生。
那宫女不知打哪儿掏出一片几近透明的刀片,狠狠地戳向圣上的心口!
圣上急忙向后爬着,那刀片一下没扎稳,离心脏处只差一毫米。
这宫女毫不恋战,她趁着周围人急着救圣上的时候,一把撕开身下碍事的裙摆,穿着裈便跑。
那些就近守护圣上的御林军一路追到殿门口,却百般找寻也找不到门。
林都尉狠狠地踹了脚殿门口碍事的屏风,随即一招手,带着一众御林军浩浩荡荡地往其他殿搜去。
李沙棠瞥过林都尉愤怒的背影,又瞧了眼殿内混乱的景象。
她转了转眼珠,随后拍拍身旁的陆飞鸿,留下一句:“这里就交给你了!”便撒腿就跑。
陆飞鸿瞧着李沙棠飞速消失的背影,又瞟过底下探头探脑的弟兄们,顿时收起一张苦瓜脸,严肃道:“看什么看!现下御林军负责的殿内情况混乱,陛下又遭奸人刺杀昏迷不醒,我们更要守护好殿外,叫都尉无后顾之忧地抓捕犯人!”
御林军一向瞧不起禁军,现下他们捅了这么大个篓子,那些个禁军很不得就此灭了他们的风头,叫他们长跪不起。
陆飞鸿这一番话说进了他们心底,他们一个个的便也端肃好神色,认真地守着太和殿。
*
李沙棠在檐柱后疾走,她看了眼殿中安分端坐的崔杜衡,又瞥了眼神色各异的各家家主和朝臣,无声讽笑。
她一路疾走到后殿门口,便止住脚,转而研究起那些巨大的屏风来。
那宫女不可能从后殿离开。
李沙棠在宴席开始前,特意在后殿暗处部署了哨卫。按理说,若是那宫女从后殿离开了,那李沙棠必然会受到情报。
可现在她没收到任何情报。
李沙棠皱眉苦思着,随后她在一道屏风的凸折处发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她眼前一亮,立即往裂缝底下扣。她摩挲了好半响,总算摸到一处微凸的地方。
她不再犹豫,随即用力一按
——屏风遮挡的的那一小块地面上豁然多出一个黑色通道!
她听见不远处细微的脚步声,不再犹豫,纵身跳下去。
她的头顶上,那个通道又立即合上,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没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后殿,崔杜衡顺着李沙棠的路线来到殿门口,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背影。
他双眸微眯,随即停在殿门口,四处打量着。
*
通道内每隔几米就燃着一盏灯火,倒是意料之外的透亮。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前方有人。
李沙棠按着腰刀,缓步向前走着。但她走了许久,却未感受到任何机关陷阱的存在。
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心下凝重,步子越来越迟疑。
“殿下竟走得这般慢,奴家都等殿下多时了。”一道女声飘忽响起。
李沙棠抬首望去,只见那宫女站在通道的不远处,正含笑看着她。
那宫女身子单薄,宫装又飘逸,她乍一看时,还以为是暗道里漂浮的鬼魅。
李沙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不由得紧握刀鞘,余光瞟过四周,又缓缓地后退一步。
那宫女噗呲一笑,她掏出一瓶药水,往脸上涂涂抹抹,随后撕开一半伪装,冲李沙棠笑道:“殿下再看看奴家是谁?”
那宫女一半是沁阳的模样,另一半李沙棠也反应过来了,那正是崔杜衡的模样!准确的说,是长得像崔杜衡。
“怎么会这样......”李沙棠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沁阳要装作崔杜衡的模样?为何沁阳变成这般模样,圣上会神色恍惚?
“殿下可以亲自去问崔少爷......”沁阳冲李沙棠眨眼,意味深长地拖着语气。昏黄的灯光投射在沁阳脸上,更显几分鬼魅。
李沙棠看着她两边截然不同的脸,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想说什么?”她不傻,如果沁阳专程等在这里不是伏击她,那便只有另一个选项了。
“殿下真聪明。”沁阳鼓掌,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她看着李沙棠警惕的目光,轻笑一声,自顾自道:“奴家今个儿在这,主要是想告诉殿下一些真相,省得让殿下一直被蒙在鼓里。”
“殿下可知道黄立时在哪里?”沁阳看着李沙棠无动于衷的脸色,笑语嫣然,“他前不久还在清正寺哦。”
“可他最近搬家了,搬到乱葬岗住着去了。”
沁阳见李沙棠还是不语,又慢慢悠悠地说着:“殿下身边有人与空净勾结,联手设了一盘局,叫殿下跳进去呢。殿下猜猜......是谁呢?”
李沙棠放于身侧的指尖紧绷,但她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那人三年前便与空净那老妖师有勾结,且他聪明得很,知晓空净是个不靠谱的盟友,还暗中又找了个盟友来对抗空净。我、明阳甚至是殿下,都是他们三方势力手中的棋子。”
“现今我与明阳被那人榨干了价值,没用了,所以也要赴死了。可殿下,您还这般年轻,奴家......”沁阳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沙棠的面容,凄声道,“是真不忍心看着您去死啊!”
李沙棠放于身侧的手指蜷起,她瞥过沁阳,转身又往通道外走去。
沁阳莫名地笑了笑,随后她猛然变脸,用尽全身力量一把扑到李沙棠面前,抽出她的腰刀,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举捅进心口。
李沙棠彻底变脸,她的刀从来没有杀过女人,可如今......
她右手抱着沁阳,左手颤抖地握住刀柄,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李沙棠转头,与崔杜衡的视线撞上。
崔杜衡皱眉,快声道:“她还没供出是谁指使她的,咱们得在她彻底咽气之前把她送到圣上面前!”
李沙棠心跳停了下,她难以言喻地看了眼崔杜衡,随后甩开他拽着的手,几个跃步把他甩到身后。
“不劳崔公子操心,本殿晓得的!”
崔杜衡盯着自己握空的指尖,冷白的指尖不住地弯了下,又顺着暗道烛火伸直,在空中划出锋利的弧度。
她知道了啊......
他蓦地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又刹那间止住,只留下眼角的殷红昭示着方才的不平静。
他强行压下胸中的闷气,慢条斯理地整好衣领,如常离开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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