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也跟着皱眉，“爹爹，想什么呢？只是东海郡的事，刚和他谈妥，他现在也算是海月社的一份子，闹翻不太好吧。”
言清眉头皱地更深，“从我进门就发现，这个宅子里的人，对你还算尊敬，尤其是那个小六小七很听你的话。”
“我们一起吃饭时，旁边一个监视的人也没有。我刚才说起商家父子，你也没阻止，说明你认为这里很安全。总体看来，商南己对你还不错。”
言父说完顿了一下，“所以你被商南己收买了？”
言月一时无语，爹爹那么老成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想法，微恼道：“爹爹，这说明你教导有方，女儿人缘好。”
言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既然想成大事，就要有容人的本事，如果这点格局都没有，趁早回去种地。”
“我没有为他说话。”言月跺脚。
言清眉头皱得更深。
说话间，小六已经备好早膳。
用过早饭，言清就催促言月收拾东西，等商南己回来，他们就去辞行。
小七一脸淡漠，小六却急地团团转，姑娘走了，她怎么办啊？
小六转了几圈，去南院找小五，小五回来后，一言不发，但步步紧跟言月。
小六看小五也指望不上，默默想，如果二公子不同意她和姑娘走，她就去公子院子里跪着，跪到同意为止。
小六刚打定主意，就看到商南己进了门，急忙迎上去，“姑娘要走......”话没说完，商南己就挥手让她先等着。
商南己和言清见了礼后，去了书房。
言月坐在格子窗下，安静的在做一个毛皮的暖耳，暖耳是前几天就开始做的，如今天气冷了，抓紧一点做，父亲走时就能用的上。
院子里，小六拉着小五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五不时“嗯”一声。
书房内，言清开门见山地说：“大将军博学多闻，定然知道何为顺？何为谄？何为篡？”
“先书记载，从命而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逆命而利君谓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谓之篡。”【1】商南己道。
“身为人臣，就要看他做的事情是不是有利于君王，有利于君王才是忠，大将军既然知道，何必助纣为虐，当一个千夫所指的篡臣？”言清又问。
商南己轻笑道：“言公乃当世大儒，应该也听过一个故事，一只兔子跑了，一百个人在后面追。不是因为兔子够一百个人分，而是因为兔子没有归属，谁都有机会成为兔子的主人。”
言清让商南己继续说。
“集市上，兔笼里有兔子，却没有一个人去追去抢，不是那只兔子没人想要，只是因为兔子是有主人的，名分已定。”
言清到：“大将军既然知道名分已定，野外的那只兔子也有主人。”
“兔子跑到了野外，引起了众人的争夺，是不是兔主人的之责，他为何不看顾好自己的兔子，让它乖乖待在兔笼，反而让他跑出去呢？”商南己道。
“如果没人争抢，即使一时不慎，跑到野外的兔子，也会被主人找到。”言清道。
商南己轻笑，“有能力的主人又怎会让自己的兔子跑开？既然兔子已经跑到了野外，又岂会乖乖回来，他人又怎会视而不见？”
言清默然，这让人人都心痒的“兔子”，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陛下如今已失了权利之柄，他怎么才能替陛下捉回那只“兔子”？
“言公可曾想过，除了追兔子的人和兔主人，这场追逐中还有谁？”商南己再问。
言清闻言一震，深深看着商南己，然后缓缓开口：“这场追逐中，还有野外被践踏的田地。”
“言公是心中有丘壑之人，爱田园故乡，自然应该站在千千万万田野一边，而不是誓死追随某个人。”商南己道。
千千万万的田地就有千千万万倚靠土地生活的百姓，言清不说话，只是看着商南己，简单几句话，句句都能打进他心里，可转念一想，商南己不就是追兔子追的最起劲的人？
“你又为何追兔子？就不在乎野外的土地？”言清反问。
“只有把兔子捉到，才能还野外清净。”商南己道。
兔子已在野，要么被主人带回去，要么被他人捉去，这场追逐，才能告一段落。
“那这兔子被谁带回去才好呢？”商南己神色从容，目光赤诚。
商南己已经把应不应该追兔子，转移到了谁把兔子逮回去，对田野最有利。
言清沉沉看了商南己一眼，他从前还真小看了这个人。
商南己又道：“得天下者，先自得也，能胜强敌者，先自胜者也。”【2】
闻言，言清心中发苦。
商南己说到了根本，人要得天下，要战胜强敌，首先要增强自身，战胜自己。
这正是陛下目前的困境啊，陛下早年也曾是雄心壮志，兴建南都，西征南巡，一时风光无限。
但也因此，掏空了国库，民怨四起，后来东征失败，被遮掩的重重矛盾接连暴发。
陛下自此一蹶不振，选择了自我放逐，视而不见？
言清颓然，但还是问道：“战法必本于政胜，战争的胜败根本在政治的优劣，如今商家，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带兵在外，后方生乱，你又能胜几场？”
商南己知道言清这是说他的父兄和他不一心。
商南己轻轻点了下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好玩般浅浅笑道：“多谢言公提醒，不过太简单的事情也无趣。”
言清心中一寒，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有大才，但笑意与痛苦都到不了眼底，莫名让人觉得凉薄，缺了点人气，这样的人能为人君吗？
言清挥去心中所想，今日局面已明，他说服不了商南己，商南己也无法改变他，以后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言清正色道：“你救过言家，也欺了我一回，算扯平了，月儿在你府上叨扰了许久，今后就不麻烦大将军了。”
商南己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垂眸，凝视着茶杯里波纹，然后轻声道：“言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让言姑娘能再在我府上住一段时间，这样最稳妥。”
“既然不是同路人，还是分开走比较好，青川言家做的事，也不至于连累大将军。”言清道，道不同，商南己没必要再留言月。
商南己喝了一口茶，然后轻声道：“以言姑娘的意思为准。”
“多谢大将军。”言清道。
小六在书房外候着，言清出来后，领着他回到言月住的院子。
言月摆动着刚做好的暖耳，手感很是绵软，父亲应该喜欢，她把小五招过来试了试，问他“暖吗？”
小五点头，然后踟躇道：“你会走吗？”
言月顿了一下说：“不会。”
“你不想回家？”小五问。
“想啊，但我还有事没办完，暂时还不能走。”言月答。
“那就是不走？”小五再次确认。
“嗯。”言月答。
闻言，斜坐在栏杆上的小七，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曲起一条腿支在栏杆上，另一条腿随意的垂下，在阳光里惬意地眯上眼，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午膳过后，言清满脸铁青的一个人大步往外走，完全不理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女儿.......
到门口时，更是径直上了马车，一语未发。
言清没想到，言月如此固执，无论他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和他走。
言月望着马车出了街口，心中酸涩。
然后就看到父亲的马车又折了回来，连忙紧跑几步迎上去，言清掀开轿帘，“你真的不和我走？”
“我办好自己的事情就回家，爹爹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言月说完，举起手里的暖耳，俏声道：“爹爹，是不是觉得您方才不理女儿很过分，不过爹爹放心，我不会和爹爹计较的。”
言清无奈，平平伸出手，言月立刻乖巧的把暖耳放上：“爹爹相信女儿，我会照顾好自己。”
言清紧了紧手里的暖耳，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教她什么聪察坚毅，能待在父母身边就好。
现在好了，那些约束女孩的话，对言月是一句也没用，倒是真的比男儿还坚毅果敢。
言清出了大将军府，在一个茶楼坐了半天，然后去往东市。
去见在云水楼等他的章之让。
言月见父亲离开，立刻垮了一张小脸，心中一叹，这有志气的人也不好当，其实她好想回家，想念百无聊赖就是好景致的日子啊。
言月一脸郁郁地往回走，院中小七正在舞剑，厚重与轻灵交映生辉，剑身厚重如山，身姿却轻灵若风，有种奇异的美感，山间风动，风绕山轻，看的人心潮澎湃。
言月立刻又觉得，这潇洒女儿的确魅力非凡，辛苦点也是值得。
站在廊柱下和小七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去书房找商南己，她有正事要办。
言清走后，商南己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然后让小六备几件佐茶的点心送来。
言月到书房时，新茶刚泡好，点心还冒着香甜的热气。
言月惊讶于商南己竟然吃起了甜食，所以没有看到她进门的刹那，商南己眼底涌现的笑意。
吃饱喝足，自然不能拒绝商南己提出玩几局“赶围棋”消食的建议。
几局过后，光影西斜，阳光与炭火充足的午后，让人心神犯懒，商南己淡声问道：“家里是换了厨子吗？”
“对啊，以前的厨子做饭太难吃了，我和李管家商量后，让小六去厨房待了几日，发现那个厨子竟然以次充好，领的是好食材的钱，用的却是最差的，中间昧了不少钱。”
“不过他还是聪明的，李管家和你用的都是好的，不过味道应该也一般，他厨艺有限。后来李管家重新找了一个，小六亲自试过菜，定下来的，是不是味道比已经好多了？”言月语气本就软糯，一口气说下来，更显娇俏。
“以前的厨子，自然是通过府里管事的人进来的。”商南己温言道。
言月明白这是说，她把厨子撵走了，会不会得罪人。
她惊讶道：“这后宅之事，你也有研究？”
商南己看她一眼，眼神很明显，这还需要研究？
然后走了最后一步，“你输了。”
言月无语，他怎么什么都会？
【1】出自荀子 【2】 出自商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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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逐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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