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融在不动点维护服务器到三月初，加班十天本来要撂担子走人——正是摘桃子的好时节啊。
通常王朝建立初期很难清扫势力，因为他们是帮着皇帝起家的原始股，根深蒂固难以撼动；中期如日中天，矛盾还没激化，谁想端了世家世家会先端了他。
但也巧，现在是末期。这个摇摇欲坠的政权快要倒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甘融非常想趁乱喝一口。
她开了个安保公司，专和榊氏株式会社对着干，派大星在管，幸子还时不时去对家卧底。
初期资金不足，游戏开发的丰厚分红弥补了这点；需要保镖的人也确实多，这样现金流就循环起来。
SUN给太多了甘融舍不得走。
她原本也不是贪财的人，小富即安，可自从被祝秉红讹了一笔就穷怕了，刷刷的金钱从账户中过，能咧嘴儿笑上半天。
还喜欢拿着一沓钱数，手法跟着第十城的秘书，[卜]，塔罗学的。
甘融问看起来很儒雅的塔罗：“我听过一种说法是，塔罗牌一定要自己第一个摸，这样才会认主。是真的吗？”
塔罗推眼镜：“那么，制作它的工人才是主人。”
有道理，甘融总是很佩服文化人，她也不敢像小孩那样缠着塔罗婆婆问命运、人际交往和情感——而且，塔罗厉害在，她能预支半天的强运。
她来，幻境运转正常；她走，幻境顷刻失真。
塔罗收牌时，逆位倒吊人、宝剑四、审判落在甘融的脚边。
甘融神态很是萧肃：“……我没问问题啊？”
“意外、意外哈，测不准的。”塔罗的老花镜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但我也能为您解读。”
“不用。我是来告别的。”甘融准备回去了，第十城伙食太差，是传统废土的营养剂，把各种看不出原型的食材日的一声打成糊糊灌到胃里去，差点没把她吃吐。
“罗秘。最近小孩们老说有白衣女鬼，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你也多注意一点——唔，会不会是针对我的危险呢。”
塔罗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憔悴的黑眼圈和没有影子的虚浮脚步，违心地点点头。
不动点城一天干10小时，很多人也累，但是看着周围人都这样，自己不随大流很丢脸，在外都打扮得很精神，还会热心帮助别人——问题是甘融是一阶！靠近她的话公民会未老先衰的！
塔罗略施小计，就把流言散布出去，希望大家躲着她走。
来送别甘融的SUN立刻说：“确实需要搜查了，不动点近来思想纪律方面有些松懈，绝不能重蹈覆辙！”
塔罗：“……”
虚构类异能者是不是都有被害妄想？
孙礼钏：“是！”
她对着对讲机说：“召开会议，要强化责任担当，聚焦组织作为。斥候们要不断提升履职效能，高度警惕外界污染势力抬头。”
塔罗彻底沉默了。
孙礼钏回报近来外十城确有此事，不过不是女鬼，而是黑眼小鬼。
甘融：“我就说有事吧。”
SUN：“居然冒犯不动点。”
塔罗：“我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误会呢？”
孙礼钏冷笑一声：“那这误会可就大了。”
四人都不是有耐心的，已在第十城投入使用的元鼎AI把蔺加三繁文缛节的新决策总结给大家看：推行新模式，所有势力独立接活自力更生，偿命系统不再进行统一物资分配。
甘融心想怪不得还有一些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招聘职位中，她以为新型诈骗呢。
蔺加三的原话蛮过分的。她说：“人类不能再白养异能者，自己出去找活路。”
白、养？
难道我们没为人类征战吗？
难道我们就得活该送死吗？
论坛又闹翻天了，把蔺加三从头到脚骂了一万遍，再强顶个屁用，一张嘴巴贱得要命！
这时就算是条狗上台，也比蔺加三要好！至少狗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不会整天想着整死她们！
事实上此模式已经推行有一周了，第十城与世隔绝，压根不依靠外界的物资供应，SUN更是遇见困难就睡大觉，平白无故就手握所有异能者票仓的甘融在次选中已然要大获全胜。
孙礼钏心绪繁复：“我真不明白，蔺首席她为什么要自捅一刀。”
甘融：“我有几个猜测。一是人老了大脑病变，要把世界拉下来陪葬；二是道德代偿，你不能期待上位者‘功成身退，啥也不要’，她会竭尽全力摧毁秩序；三是她煽动情绪是为了得到什么。”
SUN：“前两种做法听起来幼稚儿戏，后一种有可能，但她不是这种贪欲重的人。”
塔罗：“权力更迭有时也是过家家。”
甘融：“这倒是哈！”
首席选举三年一次。
此形制源于一次和谈，尔雅创立全球命运共同体，定期召开圆桌会议，会议决策由全体人类监督。
首席即主座，通常情况下由异能者担任，剩余座席将由12位城主掌控。
但大家也知道，普通人完全打不过异能者，是怎么保持平衡的呢？
因为核威慑。
热武器时代尚未结束，每位城主手里都有按钮，就像旧纪元做的那样，假如本城受到任何攻击，全面核打击系统会无差别炸掉整个地球。
就，这样的命运共同体。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就算异能者再强大也只是自然界的一员，恐龙在荒芜中也活不下去。
说真的，那很孤独。
大家最好坐下来平等对话否则就一起爆了。
孙礼钏自嘲道：“所以复杂的政/治也可以简单，可惜我没有甘融这样的实力，否则我也想搞个首席位玩玩。”
甘融口吻慎重：“别说这种有份量的话，你可是SUN手下最器重的班子。”
打瞌睡的SUN微微考虑了三秒钟：“行，我等会说她。”
塔罗：“枣糕，当个事儿办。”
SUN点头。
大家依依惜别，甘融执起SUN的手，颇为郑重地将十个小挂件拴在她的指根，尔后缓缓道：
“这是服务器的备份，我改造了一些u盘，如果我出事了能撑十个月。”
SUN合上五指，感受着精致小物件里的磅礴力量，也清楚这些怕是已经抽光了甘融这段时间的灵性积累。
看似视钱如命实则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SUN原本冷漠的眉眼也跟着动容，胸口微温：“现在的年轻超凡者就像沙漠中的清泉一样珍贵，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年轻时的影子，但你要更有能力，也更有使命感，特别是你的责任意识。世界不全是黑和白的，总是要有一道区分开它们的灰。你也别恨蔺同志，她不是欺骗你，只是漫长的时间里她失去了太多太多，很多人也忘记她，她也还没有做好准备让所有人看清她的牺牲……在探索人类想要的结局上，会走一些弯路。”
甘融觉得这像一份免责声明，一份与塔罗预言相提并论的劝说，一份来自老前辈的忠告。
她一时间心头一紧……这个效果是不是好过头了？难道原罪时代没有圆滑的人吗？
这是人际交往的原则：贵人相助，悉数奉还。难道她就真的很需要SUN的利益相连吗？和她们扯上关系对甘融没有好处。只是她不能像拒绝白鸽总署那样得罪武装部。
这就相当于伯乐为你引荐项目，拿到的钱大多数得是人家的，因为没贵人，你根本没资格接触，赚五万，就得上供四万五。
人情世故，甘融是现学的。尤其牵扯上政/治，它复杂就复杂在难以平衡，犹如踩单轮走钢丝耍杂技，孙礼钏敢说大咧咧说出口的话，甘融敢跟着复述一遍，第二天就会传得大街小巷都是。
甘融要是当了首席，大概有一段时间只能这么窝囊地活着，好在她天生长得很像一枚软柿子，大家讲究脸面不会蹬鼻子上脸，她就能一点点把这种局势扭转过来！
塔罗连连赞叹：“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一路平安！”
-
3月1日中午，甘融抵达第一城。
有几个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校服，奔跑、跳跃，发出模糊但欢快的笑声。
他们看了她一眼，跑远了。
奇怪。
真的很奇怪。
甘融从来没在学生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除了派大星那样快速结束学校教育周期的天才和文舒这样完全不读也有出路的文盲，学生都是苦大仇深的。
因为哪怕阿芙乐尔也要在流水线工厂干活，公民、异能者和流浪部族，各有各的惨。
公民出生时会分配一室一卫的预制板房，大家都说那是纸房子，必须得靠打工来维持居住的权利。
20年的建筑周期结束后，房子销毁，这就意味着公民必须得在19岁前找到稳定工作或继续升学，否则就要去试验田种地——植物可能会变异，是普通人最容易被污染的途径。
从田里出来，都不会意识到膝盖上都是血和小麦，八小时后就可能感染去世。
流浪部族吃了上顿没下顿，食物来源是大问题，全体人类勒着裤腰带供出来的异能者也没好到哪里去，今天严阵以待，明天音容宛在。
土壤没有肥力，被污染过的试验田反而能种出粮食，那不是土地，是一大块皮肤。
表面却不像无毛猴子那样光滑，更像长满鬣毛的结缔组织，人们站在里面表情麻木，简直像什么邪典电影的布景。
这块皮肤的肌肉线条有时会突然蠕动，表面变得凹凸不平，里面的人有些站不稳，抓住四面八方都有的触手扶稳身体，警戒地环顾四周。
——高阶异能者经过，试验田会躁动不安。
在这种氛围里，人们对笑容很苛刻。人感觉到快乐，就仿佛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会被拉出来审判网暴，最严重的可以演变到线下快打。
电梯上行，甘融拨打热线询问斥候这种情况是否需要处理，斥候热情地回应她：“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愉悦，怎么会笑呢！你应该祝福他们呀！”
……要死不活的勾股城怎么会出现热情的斥候！
甘融脸色悚然一变，电梯到达，那端被挂断了。
套着紧绷的白衬衫、从各个角落而来的公民面孔上都带着标准的微笑，嘴唇饱满而富有光泽，洁白的牙齿像是一行排列规整的褪色墓碑。
这些公民的影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过了会又汇聚起来，不约而同地匍匐在甘融的脚下，直至消失不见。
她们互相打着招呼，肚子隆起一个相似的弧度，无论男女，笑起来的时候，被发丝遮掩的眼睛夸张的弯起，谈论起今天的天气很好。
欢笑的人群把甘融簇拥进电梯，甜言蜜语在唇齿中咔嚓咬碎，于是血腥味也带上甜甜的香气。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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