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脚尖浸入了微凉的海水中，罗星五仍是带着些懵。
他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忽然就到了要教他学游泳这一步了……
他走神这会儿功夫，张仰已经走出去一段路，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下半身。
天光晦暗，海水幽深浑浊。
乍一看，幽蓝泛灰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抹肌肉垒块分明、白得发光的上半身，以及男人隐在黑发下的下半张脸。
罗星五刚回过神来，眼看马上又要不由自主陷进去，就被一股力道强势又不失温和的拉力往前拽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那根熟悉的半透明触手，在晦暗的天色中还时不时闪着环状的幽蓝光亮。
等等，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它是不是有毒啊，那我碰了它会不会死？”
张仰：“……”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放缓了声音，宽慰这个迷惘又无知的小羔羊，“没事，我可以控制。”
毒素原来还可以收放自如……罗星五赶紧点点头，跟上男人的脚步。
等他走到张仰所在的位置，海水差点漫到他的胸前。
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往旁边一偏时踩到了一个尖锐的石块，脚下控制不住滑了一下，身体也随之朝前一扑。
罗星五瞪大了眼，眼看就要面朝着大海，摔进海水里，一只大手及时拦在了他的腰间。
不仅如此，那只手拦住他之后，还将他整个人正了正，然后使劲往下拽了拽，力求固定在水下滑溜溜的泥里。
罗星五在那只大手的帮助下，坚强地将自己立在一处石头堆上。
张仰看了眼海螺精被海水浸泡着的肚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微皱了下眉，“往回再退一些。”
“以后自己要想练憋气就在这儿练，别往里走。”他确实没想到海螺精都变异成精了，在海里的平衡能力还这么弱。
这样一来，他原本的训练计划就不能太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着来。
罗星五闻言直点头，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之前那处站立的位置，再往远一些，海水顿时变成了未知幽深的深色。
那里就是这次海难之后产生的海中断崖。
此刻，他们脚底下踩着的仍是山体的一部分。
再往里，就要踩空掉入断崖下。
“深吸一口气，慢慢把头浸到水中，嘴闭上，用鼻子轻轻呼气……”
水下紧接着冒出了咕噜咕噜的小气泡，某个海螺精就传来了呛咳的声音。
张仰脸一黑，一把将人捞起来，“是呼气，不是呼吸。”
“咳咳、咳，嗯额，记住了。”
张仰瞥了眼刚才‘深水区’那处位置，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继续。”
“你第一次练，不必过于追求憋气时间的长短，关键在于感受水下的呼吸节奏，用身体去适应它，别紧张……”
练了一会儿，张仰见海螺精虽然没有打退堂鼓，但脸色已经累得有些发白了。
于是适时叫停，“今天就到这吧。”
罗星五闻言浑身力气一卸，才觉出手脚发软来。
脚下石堆零碎杂乱，他正手脚发软，于是脚下一错，又又又要摔倒了。
张仰：“……”
此处海水水位浅，淹不死人，所以他就这么抱臂眼看着海螺精准备‘面朝大海’。
谁知罗星五慌乱之间，双手胡乱往周围一抓，竟然用力拽住了一条滑腻柔韧的物体。
罗星五悚然一惊，慌忙撒开手。
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一根比他大腿都粗的半透明腕足‘吃痛’急急忙忙缩了回去。
他刚才抓住的正是那根腕足尖儿。
明明已经站得很远，却还是莫名其妙被狠狠拽了一下的张仰缓缓看向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罗星五欲哭无泪。
张仰抿唇，腕足一垂一卷，将人拦腰捞起，直接带上了岸。
罗星五正emo内耗呢，忽然就被一股力道轻柔举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震惊地看向腰间那根居然能轻松举起一个成年男人的触手。
“这、这……”
无数话语哽在了嗓子里，最后只化作了一声“我曹！”
生平头一次被男的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也不对，他失忆了，并不知道失忆前有没有。
但就算如此，他也被男友力爆棚的举动震惊惶恐到不能言语。
甚至开始阴谋论张仰是不是终于被他惹烦了，打算将他字面意义上的就地正法。
他这边内心惶恐又受惊，已经开始演上了，谁知男人只是沉默着将他扔在海滩上，甚至腕足放下他的动作都轻柔无比，丝毫不露一丝情绪。
放下他后，男人就转身回到海中，轻松扎进海中，消失不见。
月明星稀，碧海潮生，海面一片平静。
水下深约千米处，海水卷着泥沙和杂物垃圾，阵阵翻涌。
‘龙卷风’最中心处裹挟着一个瘦高人影，任锋利杂物和隐藏在周围的海兽利齿直逼正面咽喉，镇静立于其中，分外引人注目。
张仰没有将周围那些东西当回事，双眼蓝环一闪，紧接着微微蹙眉，看向远处某个方向。
他好像在那个方向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片刻，四根腕足每根都缠上了满满当当的‘海货’，开始进食。
这次进食比以往都要迅速粗暴，因为周围尚有危险在暗处盯着，张仰需要快速进食，补充刚才失去的体力，缓解上次的伤势。
不论海洋生物还是陆地生物，趋利避害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警训。
刚才那番动静过后，这附近的生物都差不多跑光了。
只剩下……刚才注意到的那个‘大’家伙。
不仅不逃，反而往这边冲了过来。
张仰冷峻的眉眼却反而舒展开，他正愁这个家伙逃跑速度太快，他抓不住该怎么办。
四根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腕足蓦地从尾椎处窜出，在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后看似柔和无害地缓缓展开，一眼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唯美感。
庞大的乌黑浓影骤然出现在张仰身侧，带着汹涌水流而来的狰狞触手最近离张仰只有一掌之距时。
触手主人的真面目也随之显露出来:
一只体型比张仰大了几倍的大王乌贼遮天蔽日般，探身而来。
一股阴冷黏腻的气息也随之充斥在周围，附近躲藏起来的海洋生物这回也纷纷逃窜消失。
有美味大餐摆在眼前，一些小虾米的逃窜连让双方动意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张仰眼皮子都未动一丝，轻易闪过从上往下朝他罩来的‘触手网’，静静地等待着大王乌贼的下一次攻击。
大王乌贼刚才试探失败，似乎对这人有了些忌惮，有了退意。
只可惜张仰不会让它就这么离开。
若是放在平时，为了小岛附近海洋生物的可持续发展，他在捕食饱腹后可能还会放过这只明显在幼年期的未来海中霸主。
但今天这顿不同，他能感受到这只明显比同类精明又‘胆小’的乌贼不对劲。
这只乌贼今天必须留下。
就在乌贼微不可察地弹动了一下，即将弹射出去遁走之际，一张比刚才大王乌贼‘编织网’小一圈的‘网’突然扑了上去。
大王乌贼被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小东西’突如其来的反扑吓了一跳，仿佛触电般大力弹射了出去。
连带着上面没有及时撤回的密密麻麻细齿的透明腕足，也在瞬间齐齐被扯断。
腕足生生被蛮力扯断的巨大痛苦，让张仰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他眼底却异常冷静，里面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他本来有机会快速撤回腕足，但大王乌贼的体型很大，他对那点微小的毒素注入其中有没有用产生了些许疑虑。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电光火石间，张仰决定舍弃一定行动能力，换取稳妥。
这种自毁式的攻击手段在张仰以往捕猎攻击大型海洋生物时很常见，在他看来是一种很常见的攻击手段。
几根腕足齐齐断裂后，绵延不断的疼痛由腕足不停地传至全身，让张仰由于在水下待久了难免缺氧晕眩的大脑骤然变得清醒异常。
大王乌贼带着他几根半截腕足在身上，并没有逃出多远，在下一个弹射前身形忽然僵住。
柔软无骨的庞大身体像骤然失去身体所有支配能力，往下无力地坠去。
张仰不由得往前游了一段，但很快就在强烈的警惕心下止住了身形，谨慎地没有选择再靠近。
唯一一根完好的腕足上前探去，果不其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在腕足碰到大王乌贼的那一瞬间，乌贼突然展开，喷出大量干扰视线的浑浊墨汁。
张仰早有预料，眼里蓝环一闪而过，不退反进，用仅剩的腕足逼近这只企图逃跑的大王乌贼。
见势不妙，逃跑路线被识破，大王乌贼也被惹怒了，疯狂朝张仰反扑过来。
就算是幼年体，数百条鳍足朝他扑来的场面也足够震撼可怖。
张仰瞳孔骤缩，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的情况下，嘴角却上扬了起来。
不就是几百条鳍足嘛，一条一条撕掉就好了。
……
水下仿佛能听到一条条布料撕裂的声音，浑浊乌黑的海水掩不住其中那个灵活敏锐的身影。
也挡不住大王乌贼在其中痛苦翻涌的庞大身形，搅得周围海面上都泛起了微微波澜。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仅释放了腮中毒液，还有干扰视线的墨汁，眼前这个可怕的生物却仍能活下来。
更甚至还要将它一根根鳍足扯断，生生折磨死它。
过了许久，这片水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血腥味却萦绕在这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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