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的脚步一顿,左手轻轻往里一带,门缓慢地合上,她边回答一声:“我回来了。”边往客厅走。
杨巧珍坐在沙发上,抬手指着墙上挂着的时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梁晴转过头,看到时钟上的时钟停留在5和6之间。她低下头说:“对不起,妈,我回来晚了。”
杨巧珍看着她问:“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梁晴说:“工作上有点事情要处理。”
杨巧珍的眉毛敛起,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你一整晚待在外面处理啊?”
梁晴回道:“就是工作上的事。”
杨巧珍见梁晴不想多说,沉默了一会儿,问出另一个问题:“谁送你回来的?”
梁晴对上杨巧珍锐利的眼神,然后快速别开眼,说:“没谁。”
“我问你谁送你回来的!”
“没有谁,我自己回来的。”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这种沉默中的平静更像是风雨欲来的爆发前夕。
杨巧珍点点头,说:“小晴,从小你撒谎就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妈,我已经长大了!”梁晴打断了她,“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杨巧珍突然站起来,说:“你知道就不会还跟警察搅在一起!”
梁晴猛地回过头。
杨巧珍看着梁晴眼里一瞬间的惊讶和失措,缓缓地说:“昨晚我一宿没睡,就在客厅等着你。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楼下有出租车按喇叭的声音,我就走到窗户边上看了一眼。”
剩下的话杨巧珍没再说出口,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看到了丁云晖为梁晴打开车门的那一幕。
梁晴的嘴唇张开,又缓慢闭上了。
“小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杨巧珍原本急切的语气渐渐变得冷硬,“别再跟警察有来往!”
梁晴闭了闭眼睛:“所以你当年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我那是为你好!”
“可你根本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当年梁晴参加完高考,第一志愿填的是警校。杨巧珍得知后,在截止时间的前一个晚上把梁晴的第一志愿改成了第三志愿。
录取通知结果出来后,杨巧珍告诉她:“你想读什么院校都行,唯独警校不可以。”
“你现在是怪我了?”杨巧珍紧紧盯着梁晴,冷着声音问。
梁晴回视杨巧珍,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沉默有时候是另外一种回答。
一晚上撑着眼皮没睡,红血丝布满了杨巧珍的眼眶,她睁大眼睛,整个眼眶红得吓人,“梁晴,你现在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还怪我当年偷改了你高考志愿这事?”
梁晴移开眼,看着窗户外渐渐明朗的天色,反问一句:“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那就是怪了。
这么多年,梁晴一直都怪着她。原来她一直都在怪她。
杨巧珍紧了紧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梁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以前的事都不说了,”梁晴不想跟她吵,往前走了一步,手拉起杨巧珍的手臂,“妈,你先好好睡一觉。”熬了一个通宵,让杨巧珍的脸色看上去奇差无比。
杨巧珍一把甩开了梁晴的手,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梁晴,神色无比认真地问,“你说,我都是为了谁?”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杨巧珍忍不住放声喊了一句。
梁晴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到一起,她闭了闭眼睛。
杨巧珍突如其来的放声大喊,让梁晴后退了一步,她收回自己还停在空气中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还没等杨巧珍开口,梁晴抬起头直视杨巧珍的眼睛,说:“可是我的人生该走哪条路,我想我应该有决定的权利。”
“妈,你也知道高考不是一件小事,在改我高考志愿之前,你明明可以先问一下我的个人意愿的。”
可杨巧珍从来没有问过,一句都没有。
“你的个人意愿是什么?”杨巧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出的话也冷得像冰窟,“是像你那个短命鬼爸爸一样,一个劲儿地去送死吗?”
“我爸不是短命鬼!”梁晴摇了摇头,固执地强调,“他不是。”
“那他是什么?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不是短命鬼是什么?恩?”杨巧珍的眼睛一直盯着梁晴,“你说,他是什么?”
梁晴不明白,杨巧珍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去形容梁山,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是你的丈夫。”
“他活着的时候是。”杨巧珍说,“现在不是了。”
梁晴看着杨巧珍冷沉的面孔,“所以你心安理得地接受贺叔对你的示好,对吗?”
母亲和女儿,是彼此最亲的人。
最亲近的人,往往都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伤人。
互相对视的母女俩之间,仿佛隔了个透明的天平。她们各自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拽,彼此扯得绷紧又难受,却又都紧拽着不放手。
而天平上,其实什么筹码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不大的客厅。
不知僵持了多久。
杨巧珍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她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木箱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也不在意,木箱旁边支了个小棍,上面挂着钥匙,也许是放的时间久了,钥匙上也有了一层斑驳的锈迹。
杨巧珍拿着钥匙插进木箱正面挂着的锁孔里,轻轻一拧,锁就开了。
梁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拧开的锁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听在耳朵里,很是沉闷。
杨巧珍的手停了一瞬间,然后翻开木箱的盖子,里面没几样东西,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手札、明信片、相片,依次摆放得很规整。
杨巧珍抽出最底下仅有的一张相片,一声不吭地将它撕成了两半,又撕一下,手里的照片变成了四片。
“妈,你干嘛?”梁晴急切地问。
杨巧珍没回答梁晴,只是更快地重复手里撕扯的动作,短短几分钟,一地都是被撕碎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脸变得四分五裂。
梁晴伸手去阻拦杨巧珍,杨巧珍往旁边一躲,她倒退了好几步,不慎跌坐在沙发上。那一瞬间,彻夜未眠的疲倦突然涌上来,让杨巧珍的面容霎时变得灰暗不堪。
梁晴见状,忙上前几步扶住杨巧珍,却在杨巧珍跌落在沙发时扑了个空。
杨巧珍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透着掩不住的疲惫:“你想走什么路我不拦着你,可你非要走你爸的老路,那我说什么也要把你拽回来!”
杨巧珍睁开眼,“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为了办不完的案子,为了抓不完的嫌犯,结果呢?人说没就没了,一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妈——”梁晴喊了一声,却阻止不了杨巧珍接下来要说的话。
“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杨巧珍冷笑一声,眼泪却缓缓从眼角溢出,“你也要变成他那样吗?”
一整晚的担心和后怕,在她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得到了宣泄。杨巧珍闭上了眼睛,说出的话也带着轻微的颤音:“我不能眼睁睁地在看着你死在我的前头啊。你还这么年轻,还没结婚生子,我还要等着抱我的外孙呢——”
母女俩剑拔弩张的气焰因为杨巧珍的眼泪逐渐消散。
梁晴从茶几上的抽纸抽出几张递给杨巧珍,杨巧珍没接,背过身抬手胡乱擦了下脸。杨巧珍一直都是个要强的女人,其实从梁晴记事起,就很少看到杨巧珍流眼泪的场景。
“妈,”梁晴拉过杨巧珍的手,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鼻尖不禁一酸。长年累月的操劳,让杨巧珍的手变得粗糙,没有丝毫被保养过的光泽度。
这些年,杨巧珍过得并不好。
梁晴说:“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梁晴心底很清楚,杨巧珍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并不容易。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下了晚自习,走出校门口,梁晴第一眼就能看到站在最前排的杨巧珍。
现在梁晴步入工作,但凡她偶尔下班晚了,没有按时回家,杨巧珍一定会打好几个电话来确认她是否是安全的。
杨巧珍的这种不安全感,其实都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杨巧珍的手从梁晴手里抽出来,然后覆在梁晴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妈只有你了,别跟你死去的爸一样犯傻。”
梁晴低下头,沉默地看着母女俩叠在一起的手。她觉得梁山不是在犯傻,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并且要做的事情。
没有听到梁晴的回答,杨巧珍的嗓音提高了些许:“小晴你听到没有?”
梁晴捏紧了手,说:“恩,听到了。”
杨巧珍松了口气,严肃的脸庞渐渐放松下来,她拍了拍梁晴的手,语气也软下来,“我去给你做早饭。”说完她就起身往厨房走去。
梁晴说:“我不饿,妈你先去好好睡一觉,不用管我。”
“我一点都不困,时间还早,”杨巧珍没有回头,“你去洗把脸,眯一会儿,然后吃完早餐差不多你要出门上班了。”
梁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低下眼时瞥到地上支离破碎的照片。她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杨巧珍,合上木箱,推到它原本的位置,然后捡起地上所有的碎片,回了自己的卧室。
梁晴把七零八碎的碎片摆在书桌上,耐心地把它们摆放在一起,手撕的碎照片很容易就能找到裂缝所在,所以拼凑起来不算难。
没过几分钟,照片就拼好了。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从窗户打进来,落在照片里年轻男人的脸上,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有隐隐的期待,仿佛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迎来光亮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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