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屋里依旧鸦雀无声。

“还是说,你怕了?”孙东洋盯着成嚣,不放过成嚣脸上的任何表情,继续给他施压。

成嚣的目光落在孙东洋手上的那只注射器,细细的针眼上还残留了些许水渍,在晶亮的灯光下泛着刺眼的色泽。

孙东洋看着成嚣说:“既然要跟着我干,就得拿出该有的胆量出来。”

成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我明白。”

成嚣很清楚孙东洋这个人的疑心有多重,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曹威鹏就是个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成嚣一直觉得在孙东洋的世界里,利益远高于情义。孙东洋不缺各路人马不明真假的忠心,他需要的是能够链接利益来往的那局棋盘,和棋盘上可操控范围内的各种棋子。

在一局僵持不下、你来我往的棋局中,不是所有的棋子都有上场的机会,也不是棋盘上的每个棋子都可以永远一成不变。

当局势发生变化的时候,棋子就不能一直静观不变了。棋子任人摆布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吃掉其他棋子,要么被其它棋子吃掉,无一例外。

曹威鹏不论是自寻其路,还是被孙东洋踢出局,都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整个棋盘的走向。

孙东洋的态度成嚣看得分明,如果棋子不再任人摆布,那么也就没有存在于棋盘上的必要了。毕竟孙东洋手里不缺棋子,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这不仅是一次试探,同时也是一个契机。

成嚣面色沉静地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到孙东洋面前一步之遥才停住,孙东洋一直无声地盯着成嚣,细细揣摩成嚣平静的脸色,暗自揣摩成嚣心底的其他想法。

成嚣抬起手臂,伸出手朝孙东洋摊开手掌,看着他喊了一声:“东哥。”

孙东洋始终没观出成嚣脸上有何破绽之处,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成嚣此时表露的神色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不像话。

眼前的局面,成嚣接受得太快了,快得压根就不像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孙东洋猜疑的思绪随着成嚣沉静镇定的神情不自觉延伸,如果这不是成嚣真正的想法,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东哥?”成嚣见孙东洋有些出神的模样,又沉声喊了一句。

孙东洋听到这一声呼唤,下意识地手里一紧,脑子里竟有阻挠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也仅仅是一瞬,极快地闪过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等孙东洋回过神来,他已经把注射器放在了成嚣的手心。

成嚣慢慢收起五指,把注射器夹在手指之间,大拇指移向活塞柄,他看着细长的针尖,心里一瞬间掠过许多人和事,最后仿佛听到梁山在他耳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要继续走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

成嚣闭上了眼睛,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头。

孙东洋放松地靠回沙发靠背,只当成嚣在做心理建设,这会儿并不着急催促成嚣,只不着痕迹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成嚣,直直地盯了几秒,孙东洋伸手捞过桌上的雪茄,放在嘴里,然后摁下金属质地的打火机。

清脆的一声响,火苗恍然跃起,火焰在炽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轻轻晃动着并那么明亮的光影。

这轻微的动静让成嚣一下睁开眼,他垂眼看着手里的注射器,那双深沉的眼睛变得更为清明,像是豁然想通了一般,成嚣的眼里再没有任何情绪,原本平静的神色愈发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死水,一点波动都没有。

孙东洋扬着下巴,嘴里叼着雪茄,隔着灰白的烟雾眯起眼睛,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成嚣,静静地等待。

实际上他们都清楚无比,这一针一旦扎进了成嚣的血肉,二人之间无形之中就烙下了个不成文的契印,将彼此捆绑在一条绳子上。

一个人的忠诚仅靠有如皦日的空口白话,单凭肉眼是看不出来的,还得看他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最后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与其说孙东洋在逼着成嚣往后退,他更认为自己是在给成嚣一个抉择的机会。

进和退,仅一步之差,就是天翻地覆。

头顶的水晶灯洒下片片光芒,照在银色针头上,一闪而过的光芒格外的刺眼。

成嚣攥紧左手,握成拳状,他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青筋一点点暴起,等了数十秒,成嚣才捏着手里的针管,他的目光顺着绷紧的胳膊往上移,最终落在手臂一侧浮于皮肤的明显青筋上,牙关一紧,成嚣就把针头戳进了那根突起的青筋里。

冰凉的针头带着无尽的凉意,一下刺进他的皮肉里。

孙东洋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他看着成嚣猛地扎进偾张手臂的尖利针头,针管里的液体随着成嚣的动作晃了晃,孙东洋又迅速抬眼,盯着成嚣的脸庞,无声窥测成嚣的神情。

成嚣面无表情地捏紧了右手,双指缓缓往里收,他看着针管里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自己的静脉。

成嚣除了嘴角起先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再没有别的多余的表情,孙东洋眼神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成嚣手里的动作。

成嚣低头看着眼前的针管,针管里的水液很快见了底。

孙东洋的视线也随之微微顿住,他缓缓抬眼看向成嚣的眼睛,成嚣眼里的神色是出乎他意料,又在预料中的镇静。

那是一种麻木到寂然的镇静。

“阿成。”孙东洋见成嚣把针管拔出皮肉,才缓缓开口叫住他的名字。

成嚣把针管放在茶几上,转头看过去,恰好对上孙东洋复杂的眼神,问道:“东哥,怎么了?”

孙东洋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问道:“你怪我吗?”

问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这声询问好像有点多余,事已至此,怪不怪又怎么样呢?

成嚣平静的目光落在孙东洋晦暗不明的脸上,说:“东哥,我这条命都是你的,这算不上什么。”

这句表态令孙东洋的脸色微微定住,他顿了好一会儿,又盯着成嚣的眼睛问:“为什么?”

成嚣无言地看着他。

孙东洋看着成嚣坦荡的神色,继续问道:“为什么不拒绝?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不会真的让你吸食这玩意儿。”

成嚣扯了扯嘴角,冲孙东洋无所谓地笑笑,说:“东哥,当年要不是碰见你,我现在没准儿还在哪个街头,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孙东洋看着他问道。

成嚣思索了一会儿,说:“以前我不知道,总觉得日子得过且过就行了。”

孙东洋看着成嚣额头不断渗出来的豆大汗珠,“现在呢?”

成嚣的瞳孔不自觉散大,他握起垂在身侧的拳头,每一根手指都攥得极紧,几乎要陷进肉里,但这点疼痛感对大脑逐渐恍惚的意识微乎其微。

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想要驱散这种迷离雾里的感觉,却反而使那种恶心的眩晕感变得更加强烈。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成嚣的呼吸也跟着加快了几分,他极力压制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粗粗喘了一大口气,才把涣散的目光移向桌上那根注射器,沉沉地笑出了声,“我以为……我刚才已经给了东哥答案……”

唯命是听,无怨无悔。

孙东洋不说话了,他无声注视着面前大汗淋漓的成嚣,水晶灯的光晕洒在成嚣的脸上,孙东洋注意到隐忍的神情从成嚣脸上一点一点裂开,几乎是眨眼之间,成嚣瞬间就皱死了眉头。

孙东洋看出来成嚣并不适应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诡异感觉,他在极力地排斥毒瘾带来的一系列生理反应。

可是没多大用,毒品一旦进入血液循环,起效很快,一切人为挣扎都是徒劳。

孙东洋站起身,掐了半支雪茄后,抬手搭在成嚣肩膀上,手掌不用施力,孙东洋就能轻易感觉到成嚣的身体在隐隐发抖,并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孙东洋侧头看向满头大汗,眼神散涣的成嚣,“最近我手头上事多,你这两天就多往地下钱庄那边跑几趟,不管盈利多少都进到你的账上。”

成嚣暗自咬紧牙关,“谢东哥……”

孙东洋拍了拍成嚣的肩膀,“曹威鹏那边,暂时不用动他,有什么动向及时跟我汇报就行。”

成嚣压制住心底不断翻腾上来的骇浪,“好。”

孙东洋最后安抚成嚣说道:“你刚开始吸,有点不适应很正常,等你慢慢习惯之后,你会享受这种感觉的。”

成嚣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东哥。”

孙东洋又拍了拍成嚣的肩膀,就离开了。

成嚣听见关门的声响,才瘫进沙发里,有那么一刻,成嚣仿若置身在云海里,整个人化作了一片轻盈的云朵,飘飘欲仙。

他闭着眼,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天花板中央的片片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晕洒满了一室,把整个客厅照得十分亮堂。

恍然间,透过软得像棉花一样的云层,成嚣看见了一个背影,她背对着他,他看不着她的脸,可他又好像知道她是谁,心底十分清楚,却始终张不开嘴去喊她的名字。

忽然一阵风吹来,把他吹得越来越远,四周发飘的云朵经风一吹,竟聚成一团,几乎挡住了她的大半身影,而就在这时,她恰好堪堪转过身来。

即使她面对着他,他也仍旧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他知道她是谁。

成嚣看着面前遥不可及的人,遥遥望着她,她也遥遥望着他,随后他看见她缓缓笑了。

那笑容很浅淡,浅淡得不易让人察觉,但成嚣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成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刚伸出手,她就像那些云朵一样,随着风被吹散了。

成嚣猛地睁开眼,适才那种失重的感觉还震荡在心底,他喘着粗气,微微直起肩膀,垂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过了半晌,才扯出一抹怅然若失的苦笑,侧目望去,窗外的夜色正在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这条道,看样子真的要走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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