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赵海北经常来我家找我。我们有时候会讨论小说翻译的问题，但大多数时候不会，因为没有那么多问题可以讨论。
有时候他会过来帮我做饭，我也会帮他处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比如替他买个外卖，方便彼此的生活。
甚至有些时候，我两实在没正经事干的时候，就一人占一个房间的角落各做各的事。我窝着打游戏或者看剧，赵海北就坐在我斜对面写小说。
有时我做事累了会抬起头观察他。他写小说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打雷下雨都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我看着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赵海北认真起来的样子确实很有魅力，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想一探究竟的禁欲感。
我也记得以前谁和我说过，赵海北看书的样子非常迷人，确实是这样，因为我很少见人做事能专心到他这个程度。
但是有时他也会破功，当我发现我抬头看他时，他碰巧也在看我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一般会迅速把目光转向别处，我也会心领神会地装作没看见。
至于为什么我们两会有这种反应，我不会去多想，也不屑于多想—-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随着日子的推进，我们两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关系也越来越亲近。有的周末他会约我一起去苏州河旁边跑步，或者去郊外骑行。
记得有一次我们骑行到上海郊外的佘山，去那边的天主教堂做弥撒。他拉着我在佘山上上下下爬了三遍，说这是他爬过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土丘。
**
这一年的年关很快过去，春天又来了。我和赵海北现在经常吃在一起，玩在一起。除了没有“亲密接触”，我们两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在剑桥的那种生活状态。
在很多方面我都能感觉到海北对我的真诚，比如他的眼神，比如他常常不求回报地帮我做事。而且现在的他脾气很好，我们几乎一次都没有吵过，私心觉得我已经重新接受了这个朋友。
但是我从内心深处真正重视这份情谊，却是因为五月份发生的一件事。
在五月初，老郑派我去天津参加一个出版业的博览会，一共四天。
谁知就在我到达天津的第一个下午，我忽然接到老家派出所的一个电话，说我爸在马路上被摩的撞倒，现在已经被人送去了医院。
我吓得灵魂出窍，第一时间给我爸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我又给老郑打电话，说我必须马上赶回南京。
老郑在电话里安抚了我两句，让我先把事情搞清楚，实在不行可以找南京的朋友帮帮忙。
这句话点醒了我，我赶紧给赵海北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他。他一听就在电话里说：“你先别急，我现在买票去南京，一会到医院先看看情况，然后再跟你说。”
我方寸大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呐呐地答应。
到了晚上，赵海北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放心，他现在正在我爸的病床边。
我问他：“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他右边小腿有点骨折，医生刚才看了，说需要做个小手术。明天中午做。”
我问他：“那我要回来吗？”
他：“你不用回来，我在这边看着。医生也说不是很严重。”
我心里稍微安定一些，又问他：“我爸睡着了吗？我可以跟他说两句话吗？”
他说：“行。”没过多久，我就在手机里听到我爸的声音。
“喂。张羽。你不用回来，海北在这里陪着我呢。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但气还是要发泄一下：“别担心别担心，我前脚出差你后脚就被车撞，你让我怎么不担心。那个撞你的人怎么样了，有被抓进去吗？”
“唉，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我爸在那儿表演圣父：“海北跟他们交涉过了，已经陪过钱了。”
我含糊地“嗯”一声。手机里又切换成海北的声音：“张羽，明天我会陪张教授做手术的，到时候手术的情况我微信发你，你放心，没事的。”
我心里确实安稳了许多，对赵海北说：“那明天就拜托你了。”
他“嗯”一声，对我又说了一遍“没事的。”
第二天上午开会，我灵魂早飞到我爸的身边，又不敢发消息催问赵海北。大概11点半左右，海北给我发了一个视频：我爸躺在病床上微笑，手里拿着一盒盒饭，看样子状态不错。
我赶紧抽空给海北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安慰我：“手术挺顺利的没什么事，你爸现在麻醉已经过了。”
我舒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他：“你今天晚上叫陪床了吗？多少钱一晚上？”
“我还没叫，”他说：“不用叫吧，我来陪就行了。”
我心里一动，这才注意到赵海北的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昨晚陪床陪得太辛苦了。
我有点过意不去，对他说：“海北，你要是太累的话，就叫个陪床吧。找个价格贵点的，到时候我转账给他。”
他顿了顿说：“我还好，要不等你回来再说。”
我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只能顺着他说：“也行。”
他舒口气，换了种轻松的口气对我说：“你饭吃了吗？”
我说：“还没呢。”
“你饭得按时吃，不然你爸好了你又病了。我应该没力气照顾你了。”
我：...
这死人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这口气倒是像他。
他听我没反应，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一声，对我说：“先不说了，你爸在找我。”
“好。”
挂掉电话，我感觉心里一阵轻松，轻松之余又有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一种特别心软的感觉。我心里有点烦，强迫自己把这种感受压下去，理理思绪继续投入工作...
博览会一结束，我第一时间飞回南京。刚跨进我爸的病房，第一个跃入我视线的就是一个“惊悚”的画面：海北正拿着一个尿盆，托着我爸的腰帮他上厕所。
我吓得赶紧跑过去从他手里夺下尿盆，连连说“我来吧。”
然而等尿盆真的到了我手里，我又不知道拿这玩意儿怎么办。我爸和赵海北四只眼睛齐齐望着我，场面十分尴尬。
僵持片刻，海北又把尿盆从我手里拿过去，轻声对我说：“外面有人送盒饭，你帮我拿进来。”
我只好“哦”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病房外面。果然有个护工在走廊里发盒饭。我走到他面前问：“4号病床的盒饭有吗？”
“有，”他把盒饭递给我，随口问一句：“4号床的儿子今天没来？”
我愣一下，说：“我就是他儿子。”
他呆了一下，问我说：“那昨天陪床的那个帅哥...是你哥吗？”
我一下明白过来，他以为赵海北是我爸家属了。我也懒得解释，说了声“不是”就回病房了。
我把盒饭递给我爸和海北，趁递饭的档口观察一下赵海北的脸。他的眼圈颜色有点深，眼睛里也有血丝，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我心有不忍，对他说：“海北，吃完饭你赶紧休息吧，接下来我来陪床。”
海北没有直接答应，说了句“我去洗个手”就出去了。
我搬张小凳子挪到我爸床边，看他一口一口吃饭。吃了一会他问我：“你吃了没？”
“还没呢。”
“那你去买点吃的？”
“唉先别管吃的了，我也不饿。你怎么样？腿还疼吗？”
“还行没什么感觉。”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我爸呵呵一笑，又叹口气对我说：“这次多亏了海北，真是太辛苦他了。”
我看看我爸，问他：“昨天晚上他陪了你一夜？”
“是啊，”我爸说：“我让他回去他也不肯回去，就说在这儿陪我。昨天我也不能下床，晚上把他叫起来好几次帮我上厕所。哎，我都不好意思。”
我心里乱糟糟的，低着头沉默不语。我爸说：“而且一些医药费什么的，都是他垫付的。这次好了以后，我们怎么也得谢谢人家。”
我心里烦，打断我爸说：“哎知道了，你先吃饭吧。”
我爸叹口气又继续吃饭。我坐在床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我爸刚才的话。
说实话我心里无比感动，感动之余还有点震惊。赵海北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竟然肯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换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就连我自己也不可能帮人帮到这个份上。
这份巨大的人情我该怎么还？一时间我竟十分茫然。
过了一会海北回来了。我等他吃完饭，走过去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一下，对他说：“海北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放下饭盒，跟我走到走廊上。我面向他站定。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正儿八经地跟他说话，我还是有点紧张。但平时相处就完全不会。
“海北，”我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他双眼不解地眯一下：“你把我叫出来就跟我说这个？”
“是的海北，这次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真的谢谢你。”
我说这话是百分百真诚，因为这一次我是真的感激他。
他尴尬地摸摸下巴，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他说：“海北，要不我转一点钱给你。”
他一下子皱起眉头，有点震惊地看着我说：“张羽...”
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从他眼睛里读出了生气，还夹杂着一点难过和委屈。我几乎是立刻后悔了刚才说的话，但是话说出去也收不回来了，我只能尽力圆回来。
“海北，你别误会。是我爸说这次太麻烦你，让我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
“哦？”赵海北语气有点讽刺：“那你要给我多少钱？”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克制地皱皱眉头，转身进了病房。
我没有办法，只能灰溜溜地跟着他也走进去。我俩相对无言地在病房里坐了一会，他站起来和我爸告辞，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但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法和他详细解释，再加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在心里叹口气，由着他去了。
**
当天晚上我在病房里陪我爸。第二天一大早，我正想出去买点早饭，赵海北又回来了。
我一看见他就愣住了。本来我以为他已经气得回上海了，没想到还留在南京。
海北手里提着个永和豆浆的袋子，走进来向我爸问好：“张教授早，我给您买了早点，您想吃哪样？有菜包，肉包，油条，豆浆。”
我爸呵呵一笑：“海北，辛苦你了。我就来根油条，再来杯豆浆。”
海北把油条豆浆递给我爸，又递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给我。
我对他说谢谢，趁接包子的档口看看他的脸色。他抬起眼皮朝我瞅一眼，一副“你瞅我干啥”的神色，我忍不住嘴角弯起来。
我们三在病房里把早餐吃完。海北拿着袋子出去找垃圾桶，我趁机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丢完垃圾一转身，差点和我撞在一起。
赵海北“啧”一声，说：“你怎么站我后面。”
我说：“我以为你回上海了。”
他有点生气地看我一眼：“你很希望我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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