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最终也没留下吃饭,回学校去了。
而怀斯曼留了下来,连带着他的大书箱。据他的说法,这叫“在家办公”。
“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女巫小姐会帮我把东西寄过来的。还有你的药。”他说。
到了晚上,康愈所有的伤口都被敷上了药膏,鱼尾上的鳞片被理顺,不再是一副案板上碎鳞满身的死鱼样子了。
怀斯曼坐在浴缸边,拿出沙布,准备包扎。
这些“纱布”并不是普通的经纬稀疏的纺织品,而是彻头彻尾的魔法造物。
它的名字是换形纱,由换形石炼化成丝再编织为纱而成。它是功能强大的防护类制品,用途广泛。
由于原材料稀少、加工难度高和限制市场流通,换形纱极其昂贵,并且供不应求。
怀斯曼将换形纱覆盖在鱼尾的伤口上,再注入魔法,它便逐渐变薄、变得透明,最终无色而无形。接着,怀斯曼念了两句短咒。
咒语的语言并不常见。
鱼尾上的伤口都是用这套办法处理的。
“好了。纯白女巫的治愈魔法石,药剂,换形纱,还有魔法咒。这下不可能出问题了。”
怀斯曼一边说,一边微微探头,想看清上半身缩进水里背对着他的康愈究竟在干什么。
银蓝的鱼尾一转,刷地全进了水,康愈的脑袋和肩膀也瞬间出水。他把额前的头发拨开,露出眼睛和额头。
“谢谢您。”人鱼说。
绿眼睛的人类教授歪了歪头:“你刚刚在做什么?”
康愈眨了两下眼睛,速度很快,似乎有点尴尬的样子:“……只是有点疼。我没做什么。”
怀斯曼笑了:“我已经下手很小心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好啦,你可以换成人类形态出来了。记得不要隐藏伤口。”
然后,裹着浴巾的康愈跟着怀斯曼走进了卧室。
“刚才要用换形纱,所以才没说话。”由于形态多变,换形纱一点也不好操作。所以怀斯曼必须集中注意力。
但现在就能分神说话了。因为包扎上半身并不需要换形纱。
怀斯曼拿出普通纱布,对坐在床边的康愈说:“上半身就不用换形纱了,那玩意还是要省着点用。它最近越来越不好买了。”
省着点吧。说不定以后还要用呢?
康愈则问道:“什么是换形纱?”他以前没听过这种东西,看见那“需要注入魔法的纱布”只觉得神奇。
“嗯……是种不太好买但是好用的纱布。”怀斯曼的手触碰在康愈的胸膛上,摸到了皮下的骨头,“有了它,你就可以自由地变换形态,而且不需要担心伤口了。它会像一层可以流动的膜一样包裹住伤口,辅助药剂发挥效力,还有很好的魔法兼容性。”
闻言,康愈想:难怪不好买。
大家肯定都在抢购这个。
怀斯曼继续说:“你这个部族看来是混血人鱼种里人类血统含量很高的那类。人鱼形态下,鱼尾大小适中,尾鳍和侧鳍很大,上半身除了手臂和脸上有一点点鳞片外,其他没有任何异于人类的地方。既然如此,普通纱布包扎上半身已经够用了。”
“嗯。”动作之间,康愈还是有点疼,但怀斯曼的话分散了他不少注意力。他想了想,说:“我其实不知道我是哪个部族的。虽然天生会一些迷幻类魔法,可也不止一个人鱼部族有这个特征。”
这下,怀斯曼倒是有点惊讶了。他手上动作没停,问道:“你没和你的族群生活在一起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只是,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和一个奶奶生活在一起。大概是她收养了我吧。
其实怀斯曼对人鱼这一大种族也没多少深刻的了解,绝大部分信息来源于书本和道听途说。
这一认识情况其实很正常,毕竟他一直住得离人鱼很远,也没什么必要去了解人鱼。
他也并不知道人鱼社会究竟是怎样的。
所以他问:“人鱼也会丢弃婴儿吗?”
康愈摇摇头:“一般不会吧。这也是奶奶告诉我的。”
“那她不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她是水精灵,有一天,她在一个湖里发现了我。她说她觉很凑巧,就决定收养我。”
“嗯……”怀斯曼想了想,问:“她现在在哪里呢?你或许可以再问问她。”
凑巧?听起来就很奇怪。
“她失踪了。我就是因为这个离开家的。”
康愈又说了一个谜团。
“嗯?”怀斯曼停下手上的动作,“所以……所以你才会去到坎白耶城?坎白耶……”
有一处水精灵聚居地就在坎白耶城东南方向。
“你是想找她?”
康愈点头。
没有任何线索,所以他只能猜她回到她的家人那里了。
他说:“或许已经离她很近了。”
他上次也是这样想的。
上上次也是。
在怀斯曼的眼里,他的眼神就是这样。执着而空茫,像个单纯的寻路者,一无所有地在车站东张西望。
他的长相忧郁而苍白,却又确实是一张雕刀削凿出的分明脸庞,平底的下巴和平直的嘴角,精致而硬质。
此时,怀斯曼心念繁多,复杂而混沌。
苍白感,幼态感,锋利感,脆弱感。
矛盾感。
……病态感。
令人上瘾的,神圣感。
嗯,为什么?
第一次觉得黑眼睛这么漂亮。
点漆一般,吞光似的,白的反义,物的抽离。
不再存在任何白噪音,不再存在知觉、重量感。
……
我还是我吗?
康愈的神色其实很寻常。
但我不由自主。
怀斯曼想。
不受自我克制。
心醉魂迷。
像是控制不住的眼泪。可怕的痛觉,可怕的毒药。你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自己的错误,但忍不住愧疚。一遍遍在愤怒后失望,但还是忍不住期待。把纸撕碎,无声痛哭,骗自己从此以后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醒来还记得。
……
非理性的快乐。
这些都在潜意识发生。
他明明讨厌苍白,讨厌病态感。但这些都是孱弱的客观实在。
不要和盲人谈论大海是蓝色的,这不重要。
只要他喜欢,粉色又有何不可?
这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
当一个人陷入迷恋。
这些也全都在潜意识发生。
“等你康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去那个聚居地看看吧。”
怀斯曼说。
轻拿轻放,合该如此。不要太夸张。
……
“哈代,怀斯曼怎么还没来!?”
森罗切尔魔法学院里,因为怀斯曼而勃然大怒的人又多了一个。
“你猜怀斯曼为什么请假,达答?”
哈代没给突然破门而入的达答一个眼神,右手握的那根羽毛笔也没有丝毫停顿。
即使达答跳脚得都要窜来窜去了,哈代依旧没抬头,只是冷冷地一挥右臂,笔尖一指——
把达答扔出了门外。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欸!”达答果然没反应过来,抵挡不及,就这样飞了出去。
“敲门。”女巫说。她收起了羽毛笔。
简直屡教不改。
不过,虽然哈代面上一副“少来烦姐”的样子,心里看好戏的小人却已经跳起了舞。
呵,她故意什么也没告诉达答,故意向他隐瞒怀斯曼的行踪——顾左右而言他的这些天,就是为了今天!
哈代用魔法用得很小心,所以达答也就是被弹了一下而已。于是他很快就起来规范地敲了敲门,并最终获准进入门内听取怀斯曼的八卦。
“怀斯曼翘班,有些事就落在我头上了。天啊!我都连续加了三天班了!”达答把蹭了灰尘的外袍脱下,坐到铺白毯的沙发上。“……他怎么能混蛋成这样?”
哈代斜着眼睛,确认达答“干净地”坐在自己的沙发上。
接着,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哈,那些工作明明只是在补你之前翘班落下的。”
然后,她悄悄在心里把眼珠滴溜儿地转了几圈,看来是准备干坏事儿了。
女巫的专属办公室是白色爱好者的天堂。虽然不至于全是白色物品,但白色绝对是这个房间的主旋律。
地上铺着茶白的异形毯、实木八角长桌的桌布是带有刺绣和蕾丝花边的白色羊绒布、沙发上是漂白针织毯……
打开这个房间的门,看向她,就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白桌布前是白毯,后面端坐着素衣的女巫,女巫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巨幅白色太阳挂画,而她又总是面无表情,威严极了。
若是她再抬眼,一瞥带起下三白,挑起的眉和平直的上目线会使得这个场面的威慑力更强。
……若是第一次见她,很可能会打个哆嗦。就连一旁窗外那几道打入房间的暖阳也无法缓解。
确实是端得一副凛然的神圣气质。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外表的她——猝不及防地一转话题了:
“怀斯曼带人回家了。现在正度蜜月呢。”
……
“你猜怎么着?还是条漂亮的小人鱼。”
……
“喔,你都惊喜得说不出来话了。我知道,你也很为他高兴,对吧?”
“看这脸色,变来变去都不带重样的。红的白的青的紫的,比咱学院的花圃还灿烂呢。”
这下,怀斯曼有没有把达答气死不知道,哈代倒确实快要把他给气活了。
在他这段沉默望天的时间里,很难想象我们伟大的朋友达答心里是如何一波三折的。这沉默是留白,是不带脏字的怒吼,更是无声的嫉妒与跳脚。
“怀斯曼!!!你就在我加班的时候干这个?!”
果然,加班是仇恨的原动力。
哈代熟练地把耳朵一挡,快乐地煽风点火:“我建议你去他家讨伐他。”
达答转头,对她怒目而视:“你这个知情不报的坏女巫也一样少不了。反正今天是休息日,我要去找怀斯曼。你也是!你必须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哈代偷笑出声:“哈哈哈哈。当然。”
没等达答再发作,狡猾的女巫就摸出了一个小水晶球:“我把你刚才脸部的精彩表现记录进去了。你觉得……”
达答被她的阴险行径震惊了:“留像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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