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28年里，莱茵已经听过不少阿谀奉承，也听过真心的祈求和祷告，但都没有这几个字令他震动。
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另一个深渊。
“那就走吧。”
不知何时，凹陷的石板也已经翻转，露出新的入口。即便拿着探照灯往洞口试探，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等会我先下去。”霍普金早有准备。
他把尼龙绳的一头系在墙面露出的管道上，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顺着洞口，踩在下层空间的墙面上一步步往下，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莱茵看着地面剩余的绳子不断变短，整颗心提了起来。
等到绳子完全绷直时，下方毫不犹豫地割断了绳子，接着洞底传来剧烈的碰撞声。
“霍普金？”莱茵几乎半个身子都趴进去，大声喊道。
“我没事，底下安全，你可以下来了。”
莱茵也依葫芦画瓢，慢慢沿着下层空间的内壁往下走。虽然出发之前已经换上了防滑鞋，但向下爬的难度还是超过想象。
有好几次，他脚下打滑，直接落下去半米，幸好用膝盖顶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莱茵身上的绳子也用光了，正当他准备割绳子时，底下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别担心，我会接住你。”
莱茵最终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身后传来撞击的闷哼声。
他落地后，立刻跳开：“你是疯了吗？我不是说了，不用管我吗？我是一个成年男人，万一有两米、三米，你会骨折的。”
“如果有那么高，我不会让你冒险。”霍普金上前帮莱茵解掉剩余的绳子，“不过，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我只是在怀疑你的智商。”莱茵自己也去解绳子，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感觉不大对劲，“你的手怎么了？”
在灯光下，霍普金的手背发红，严重的地方出现了皮损。
莱茵想起来，入口处的泉水被灰雨污染，有腐蚀性。
霍普金倒是不怎么在意：“对上过战场的人来说，这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
就是这一句话，让莱茵也轻率了，只临时帮他涂了点外伤药膏。
*
从墙壁上的污渍来看，这里是排水甬道，虽然不在排水期，但是空气中传来的金属锈味还是让人心生警惕。
向上蜿蜒的斜坡耗去了莱茵的大部分体力，他不得不抓住霍普金伸出的援手。
「奇怪啊，这个男人怎么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在漫长的「登山」旅途结束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泄洪口，只不过圆柱形的管道根本塞不下成年人的体型。
受外界的灰雨影响，封闭空间里的气体也变得不太稳定，温度还在持续上升，如果不快点找到出口，会有窒息危险。
莱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霍普金侧耳，眉头紧锁：“有水要排过来了。”
话语间，他已经找到机关，墙面上的石板向内翻转露出暗门。
两人前脚刚进暗门，“轰隆隆”……
斜对面的排污管道内立刻涌出来了。
好险……
莱茵不禁发出疑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门？”
“你或许很懂植物，但不够懂建筑。这是检修口，也是临时通道之一。”
*
霍普金说的没错，穿过小门以后的路虽然依旧狭窄，但总算通往了一个还算正常的房间。
——如果排除推开门后，突然出现的两只大老鼠。
房间里的灰尘扑面而来，夹杂着矿渣的油脂味。不知道是不是莱茵的错觉，空气里偶尔会闪着不规律的红点。
墙面由光滑的石板拼接而成，屋顶吊着的应急灯年久失修，早就不灵光了。
莱茵：“这到底是哪里？”
“检修工的休息室，应该是轮岗制的，值班的人会在此处休息。”
小屋里只有两张锈迹斑斑的单人床和工作台，角落堆着干枯的苔藓垫子以及一个歪斜的书架。
莱茵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架子上的记录簿——是一份维修日志，字迹潦草而涣散，像是某人在长时间失眠之后写下的：
“科林总是说在夜里听到回音，像是有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被带走后，我向上级反应新开发的澜晶矿区能量波动有异常，却一直没有派遣新的检修工来。”
「科林？」
露比的日记中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会是同一个人吗？
莱茵眼神微变，他将这份笔记重新放好，顺势翻找下层书架。第二层木板明显高出了一层。
他轻轻一敲，暗格里传来空洞的回声，再用指尖轻微一挑，松动的木板翘了起来，里面有副眼镜。
镜架有轻微磨损，镜片在灯光下也泛着自然的蓝色光泽，看起来像玻璃，却又更轻盈透明，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暗格里还有一份它的设计草图。
「草图上的文字竟然……是伊利安文…是我原本世界的文字…而设计者是……科林。」
莱茵一目十行地读完。
这个科林的手工制作能力怪好的。
镜架是矿区最常见的银锌合，镜片主要材料是高纯度澜晶矿副产物，经过特殊熔炼，再手工打磨。
最下面的几行小字，笔画飘忽，像是科林在极度兴奋状态下写下的：
「这个世界受到银雨和灰雨的长期干扰，空气中的能量波动极不稳定。而这副眼镜，能让人观测到波动的轨迹。」
「红色代表混乱、污染和腐蚀；蓝色代表稳定、治愈与纯净。」
莱茵半信半疑地戴上眼镜。
原本灯光照不到的区域也变得清晰起来，某些细节逐渐浮现。
蓝色的光点，温和地悬浮在废旧的金属工具箱周围，像水流一样缓慢流动，沿着电缆的裂口延展开来，安静而有秩序。
然而，那些红色的光点却不同。
它们如碎裂的火星，在空气中跳动飘移，密密麻麻，足够令人神经紧绷。
——是灰雨引起的吗？
莱茵看向霍普金时，发现他的整个手背已被红光包围。那些光点像烧灼的蚁群，从伤口中涌出，又向上攀爬至臂膀。
而他腰间那把澜晶制成的刀具，却散发着清亮的蓝光，在红点边缘震荡微波。
莱茵倒抽一口凉气，摘下眼镜收进口袋，额头沁出密密细汗。
“你的手受到灰雨侵蚀，正在恶化。这里没有银雨浓缩液，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
按照地图，两人在休息室的楼梯外发现了一处密闭铁门，锁芯是现代军工制式，只不过这一次霍普金插入钥匙的时候，传来“滴滴滴”的警报声。
「这不是门，是炸弹外围装置——只要触发锁芯就会启动。」
等两人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门锁已经自动弹开。
莱茵察觉到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两人直接从楼梯上滚落，幸运地躲过了第一波冲击，爆炸引起的火焰擦着他们的头发而过。
然而一瞬间，热浪像是点燃了这座沉眠已久的矿场，所有的应急灯重新亮起。
矿道顶棚不断落下碎石，爆炸的余波还没有结束。莱茵被霍普金压在身下，对方喘着粗气，左臂仍护在他头顶，手肘处已经被掉落的石头砸出血。
“还活着？”霍普金声音嘶哑。
“还行，你怎么样？”莱茵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是我的情报有误连累了你。”霍普金踉跄着站起，“他们不会只安排了一颗炸弹，我们现在得赶紧走。”
莱茵也起身，自觉地架起对方的肩膀，他们穿过炸出来的墙洞，跌跌撞撞藏进了岩壁后的通风井。
井道狭窄，两人只能依偎在一起，但好在这里的空气流转正常，没有别的区域那么热。
“应该能撑一会儿。”莱茵脱下外套挡住门缝，又靠到霍普金身边为其检查伤势。
他露出的左臂皮肤上有严重擦伤，血液已经浸透衬衣布料，新的旧的混在一起，凝成斑驳的黑红。
不过最糟糕的是，霍普金的左手背先前被泉水灼伤，胀起了脓包，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连最简单的握拳都没法做到。
莱茵蹙眉，眼睛发红，但声音仍克制冷静：“你再鲁莽一次，就真的要死了。”
霍普金闭着眼靠在墙边：“死不了……”
话说到一半，他脸上直冒冷汗，嘴唇微动几下没发出声音，随即眉头紧皱，仿佛下一秒集中的意识就会涣散。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铁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整齐划一，还有狗吠声。
莱茵关闭了应急灯，屏住呼吸，捏紧拳头，指尖深深地嵌进肉里。
忽然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尽管热得发烫，但莱茵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有人带了搜索犬。”霍普金低声说，“它们……能闻到血腥味。”
莱茵：“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霍普金看了他一眼，不像是开玩笑：“你现在顺着……通风井跑，还不算晚。”
莱茵翻了个白眼，转身默不作声地拉开墙角的旧风道口，一边抱着霍普金往里拽，一边说：
“你要是死了，我就是鳏夫了。”
霍普金眼神迷离：“你听见了吗……那声音，好像……”
“什么？”
“像是……鸟翅膀振动……的声音。”
莱茵心里一沉。
不知什么时候，绿眸暮鸦立在了霍普金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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